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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交易

扇尊:孤阙歌 尘蔻 6219 2021-04-02 19:07

  车辇并没有停在霸相府正门。赫连苍煜有些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道:“我以为墓贵子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怕的人呢。”厢门从外面打开,轻瑶的声音娇柔而清脆:“贵子金安。”墓幺幺伸手搭在轻瑶手上逐级而下,临走前倒是给了赫连苍煜一个温柔的微笑:“谢谢赫连今日的美意。”待到车辇离去,她视线扫过染霜,面色无异地掠过他身旁空出的那匹马。

  轻瑶扶着墓幺幺边走边说:“贵子,白少爷先前来了灵信,说他今天夜里就不回来了。”墓幺幺也不知是不是听清了,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来到那个拱形盘着吊枝海棠的门前,轻瑶的脚步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咬牙道:“贵子……”墓幺幺置若罔闻,跨过石槛,穿过门庭,一路来到了正东主厅。主厅是个二层小楼,她们拾级而上。那是一间里外通透的卧房,外间的茶桌旁坐了一人,低头看着烧着正旺的小茶炉。他身后也站了一个人,其貌不扬,神色质朴,布衣草鞋,腰后别着一把粗钝的柴刀。

  墓幺幺脚步微滞了一下,然后提裾跨过了门槛。轻瑶一见屋内的人,忙施礼退到门外。“染霜,你也进来喝杯茶。”汪若戟用软巾裹着铁柄把茶壶给提了起来,将烧开的雪水倒在了一旁的紫檀壶里。看起来心情不好啊。墓幺幺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坐到了汪若戟对面,在汪若戟的眼神示意下,染霜坐在了她的旁边。

  茶桌上三个杯子,不多不少。茶炉上汩汩烧着第一遍茶,汪若戟从袖里掏出软帕轻轻擦拭了下手指,嗓音被他身旁的茶气熏得润上几分:“古时,有个年纪小小的渔夫,因为年纪小,其父一直都没有允许他去捕鱼。过了两年,小渔夫长大了,长了本事,自己出海捕鱼,一次比一次丰收。寒冬快来了,他父亲说,你要把鱼笙给织补晾晒一下,不然你明年怎么打鱼?小渔夫说没关系,我有本事,还用得着鱼笙吗?你们猜,后来他怎么样了。”

  墓幺幺淡淡地望着他,笑意不减。“爹你说的不就是得鱼忘笙吗,小渔夫自然是饿死了。”染霜没有说话。“幺幺真是聪慧。”汪若戟宠溺地说道,“不,小渔夫没有饿死。第二年,官府把海给封了。整个渔村的人都失去了生计,只有那个小渔夫活了下来。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小渔夫发现这片海里盛产某种鱼,正好是这个官府老爷最爱吃的,于是他跟这个官府老爷达成了交易。小渔夫成了这片海的主人,而那种美味的鱼则只属于了官府老爷,完美。”汪若戟徐徐说道,像是在给自己年少纯真的女儿讲睡前故事。

  然而墓幺幺很显然不是什么纯真女儿,她果断打断汪若戟的话,道:“爹,你想说什么?”茶炉里的沸腾声终于达到了最大,肆意宣泄的茶气开始升腾、奔流,将汪若戟缓缓抬起的祥和温润的视线,折射出一片幽幽的黑暗。“幺幺,耐心点。”他说,“可最后,小渔夫还是死了。告诉我,为什么?”些许时光的纹路在汪若戟的眼角唇畔印画,将他年少时绝代的风华皆隐匿于现在静暖的笑容里,宛如一个最温柔的父亲,亦如一个谆谆良师。

  这时,汪若戟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染霜身后。并不是用瞬移,而是仿佛他本来就在那里一般,自然而和谐。而在染霜脖颈上的那把寻常柴刀,斑驳的铁锈在一片温润静敛的肌肤上,突兀得像是魔鬼的鳞片。那个父亲,良师,又将一样白惨惨的细长骨钉推到了墓幺幺的面前,依然慈和地问道:“为什么呢?”

  明楚小盅,高温蒸煮三道,滤渣,静置待清,茶舀出一分,留两分,饮中部至纯一分。汪若戟把至纯的那部分茶水倒入墓幺幺的杯子里,等待着她的回答。时间缓慢流逝,墓幺幺从染霜脖颈那把柴刀上收回视线,落在那枚骨钉之上,又落在那杯茶里,已可见茶气似已冷淡。“爹,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墓幺幺声音很平静,“染霜是你的人,不是我的。你拿他要挟我,是不是有点蠢。”

  “呵呵。”汪若戟笑出了声,有些讶异地望了望染霜,“真是个乖巧的孩子,看来竟什么也没跟你说。”他把视线落在墓幺幺脸上,道:“他啊,不过是一个送信的。送完信之后,他于我而言,就不过是一颗区区三化的废棋了。”她的笑容随着他缓缓说出的话慢慢凝固,最后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定在了她的眼角。“可你不一样。”汪若戟慢悠悠地端起他面前的茶盏,“我的废棋,对如今力量单薄的你来说,是锋利的刀,亦是强横的盾。更何况有朝一日,染霜会是你最忠诚的家犬。只要像当初对我一般向他说出你和……”他噙了一口茶,唇齿里有些意味不明,“和牧画扇的渊源。”

  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就连染霜身边那拿柴刀的农夫,木然的表情都有一瞬间松动。染霜面前的那杯茶盏,迅速蔓延上一层白白的霜,顷刻碎裂。从汪若戟将他当成一颗棋子时,也未曾见他有过波动,可如今……仿佛在这瞬间凝滞的气氛里,墓幺幺一声轻若无物的喟叹,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小渔夫死了,因为他爹背后捅了他一刀,和官老爷达成了更低的价格。”她回答。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聪明的回答,错。”“小渔夫死了,因为朝廷发现了他们的交易,把官老爷给查了。”墓幺幺并不去看染霜,而是喝着茶,不急不缓。

  “利益决定杀意,不错的回答。”汪若戟放下了杯子,而染霜身边的农夫也放开了他。墓幺幺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汪若戟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她面前的骨钉上,话锋陡然一转:“白少主倒是个多情的风流种。”

  “黄帝把白韫玉放在我身边的目的你比我更清楚,你会因为我今天做的一点点事情大动肝火把气撒到白韫玉身上?你舍得这么大好的机会去撕破和黄帝之间的平衡?你这么抠门,不会舍得。”墓幺幺倒是语气平和,笑容依旧。“我的确不舍得。”汪若戟淡淡地说,“但是你回答错了。”

  嗡!墓幺幺手中的杯子里,无风,却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她唇畔的笑意渐渐敛去,眼角的蛇纹却愈加生动。久久,她说:“因为官府老爷吃了小渔夫的鱼,更加勇猛有力,看不上了自己的结发夫人,去纳了妾。官府老爷的夫人,把小渔夫给杀了。”啪啪!汪若戟拊掌赞叹。“不愧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他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赞意和爱怜,“你说的没错。很多时候决定生死的,不是背叛,不是金钱,亦不是利益。可能不过是一场意外,一场毫无根据的迁怒,一个和你毕生都未见过的人。”

  “我一生都在避免这种意外,一生都在避免来自陌生人的恶意,在规避隐匿在暗处不发的微小之物的杀意。所以我尊重每一个卑微的人,尊重每一个渺小的事物。因为或许下一秒,我就可能被一个乞丐用他手里的饭碗砸碎了脑袋。”

  “可我突然发现,你从来没有学会这个。”汪若戟叹了口气,“你总是去在意那些大人物,那些大事件。所以你行事无拘无束,比男人还要大气还要潇洒……”

  墓幺幺沉默着听他娓娓而谈,见他刻意停顿等她分辩,她才慢慢说道:“难道不是你让我去当你的挡箭牌?我以为你希望看见的是我把这潭浑水搅得天翻地覆。”

  “是,我是有如此之愿。”汪若戟指尖轻轻勾勒着手中杯子的弧度,垂睫淡笑,气敛神安,“可我并不想我的挡箭牌还没发挥作用呢,就被一些宵小之辈用不起眼的石头给砸碎了。”

  “我明白了,你觉得我今天不该杀游一山。”墓幺幺反问。汪若戟摇头:“就算不是游一山做的,这事儿背后也不可能少得了枢星台。敢加害于你,死不足惜。所以你杀他,杀得没错。”

  “那你意思,我今天不该杀这么多人了?”汪若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今天杀的人太少了。”

  “那就是我该杀了赫连苍煜。”

  “你杀他干吗?就算你心里觉得这事和他有关系,也不能下杀手。毕竟,那是你爹我高价请来的帮手。”他好似在教训自己不懂事的小女儿一样,有些嗔怪。“悬松楼背后好歹是山海集的人,你不至于连这个盟友都不想要了吧。再说了,那些路人背后的门派,你得罪的人也太多了。”墓幺幺冷笑着反驳。

  “你为何要杀他们?他们也不过是无辜百姓。”汪若戟又是摇头,“你身边的人,总应该有个人站出来替你扛下杀游一山的罪。你为何不把白韫玉或者染霜杀了?哪怕是圣帝追究下来,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今天这事是你干的,也没人敢说你一句不是。因为你毕竟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毕竟,你是个凡人,你杀不了那些人。而染霜的作用就是助你生,替你死。至于白韫玉,染霜可以做到,他自然也可以做到。黄帝不会为了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和我撕破脸,有些人,比如你爹我还能光明正大地讨伐韬光谷。染霜也好,白韫玉也好,都可以完美地成为你转嫁仇恨的替身。可你,就这么白白地浪费了。”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徐徐而谈,好似在悉心教导一个未成年的幼女。

  啪!轰!汪若戟面前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光障,挡住了他面前掀翻的茶桌、茶杯,以及四溅而出的茶水。那个农夫手里的柴刀已抵在了墓幺幺后心窝,尖锐的锋芒刺得她体内血气不停地翻滚。

  可她站着,静静地望着汪若戟,面不改色,没有一丝一毫微笑。“汪若戟,你别太自以为是。”

  汪若戟叹了口气,幽幽吹了口杯子里荡起的茶气,目光深邃地望着她,眼角流淌着缓淡的笑意。“原来如此,你并不是没想过这么做,而是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他好像有些疑惑,四下环顾。屋子内的摆设简单而干净,一眼可见内室的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本棋谱。他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墓幺幺,并没有继续追问。

  “也罢。”他说,“总算是没有辱没我对你的教导。”被墓幺幺一把掀翻的茶桌,斜躺在地上,随着汪若戟站起来的动作,有些不稳地颤动。他弯下腰,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那翘起的桌腿上,让人愕然的是,一个斜着朝上完全没有任何平稳支点的桌子腿,竟稳稳撑住了那个小巧圆润的茶杯。茶杯里的水,丁点涟漪都未起。

  “天色这么晚了,幺幺你该回了,不要久久在白少主房中叨扰。”他推开门,留下一句话,便带着那农夫消失在了门外。杯子掉在了地上,碎了。留下阴影里的墓幺幺,静静地望着那泼洒在地上的液体,眼神里是一片冷漠和死意。明明是普通凡人,却能轻易做到一个连大宗师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举动。汪若戟,你身上果然有不少秘密。她眼神一凛,下一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普通的苹果。

  咔嚓!“汪若戟说得可对?”一直沉默的染霜突然开了口,“你和扇尊有渊源?”墓幺幺挑眉不理,望着手里那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她的牙印下,缓缓出现一行字来。“和我做笔交易。”她缓缓笑了,捏着苹果边走边吃,将身后染霜的追问置于脑后浑然不顾。枢星台死了个簿尹,这个消息像是一锅热油里炸开的水滴。

  听说死状极为凄惨,悬松楼的大掌柜听松当场晕了过去,所以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他是死在了山海集管辖的九百井陌。目击者很多,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更何况,目击者多数是些看不懂化力和幻术的凡人,至于那些店主——该死的商人们老奸巨猾,纷纷表示一有骚动就立刻关门大吉了,根本没有见到些可靠的消息。

  圣帝震怒,命令山海集和疏红苑必须找到犯人。山海集找了整整七日,也没有找到所谓来自奇怪外陆的犯人,连疏红苑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事情就成了这样。没有人在乎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也没有人在乎最先死的是苗家分家的一个小霸王,甚至没有人在乎苗家的长老也死了一个。

  也不能全然这么说。毕竟五日后,苗家分家的张夫人,也就是苗小五爷的亲娘,把悬松楼一把火给烧了。烧完之后,自己绑了自己,跑到了山海集门口,告命状。本来不过是死个长老,死几个苗家人,说实话,在隆天城这个地界上,就是戍城苗家的本家公子死上一两个,也不会有什么大风浪。毕竟戍城远在西北,强龙总是没有地头蛇势大。可事情的结果是,太宰出面了,而且亲自接待了张夫人。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样。”墓幺幺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前的赫连苍煜说,“现在满城都在抓你,你确定你还要这么招摇地住在我家?给我爹上贡了多少灵石我爹才愿意的?”

  “在你心里霸相爷就是这种人吗?”赫连苍煜看不出这些日子里东躲西藏的狼狈模样,反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看墓幺幺挑眉根本不信的表情,半天才吐出俩字,“一万。”

  “额。”墓幺幺差点没让葡萄给噎死,摇头叹气,“我爹果然黑心。”赫连苍煜眼神表示赞同。“看来以后我要多向他学习学习,我心还是太软了。”

  赫连苍煜有些失笑地轻叹了口气,说:“墓贵子倒是气定神闲,临危不乱。”他视线落在了墓幺幺桌子上的几张纸上,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咒。“张夫人说了,杀游一山和他儿子的是一个绿眼睛的小丫头。可现在看来,你倒有闲心研究起了炼丹。”墓幺幺并不理会,淡道:“想不到尊贵的赫连倒是涉猎很广,连炼丹符都能看懂了。”他不置可否。

  “你要和我做什么交易?”墓幺幺擦了擦手指,已褪去了一身懒散。他没有说话,倒是站起来走到花坛旁,气定神闲好似在赏花。只可惜花坛里枯枝败叶,显然这个院子的主人不是什么喜爱花草的人士。

  “我这里,没有我爹的小虫子。我们之间的谈话,除了你我,无人会知。”墓幺幺淡淡地扫过面前的花坛。他依然没有说什么。

  墓幺幺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这个东西叫囚蹄,久煌海的东西,作用相当于密闭结界,可密音阻识。”

  “墓贵子手段倒是不少,怪不得先前只是凭借一颗小小的奇特珠子,就破了枢星台大名鼎鼎的星河界。”

  “就那种级别的东西,也好意思自称星河界?呵呵。”墓幺幺丝毫不遮掩嘲意,收起囚蹄,道,“你可以说了,你的交易。”

  靠在窗户旁的赫连苍煜,声音有些冷漠:“侍冥,你太令我失望了。难得我为你制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就这么浪费了。”

  “尊贵的赫连,谁能预料到枢星台的人会出现?我只是告诉了苗家的人,墓幺幺会在那里出现而已,本来只是计划让他们出面——可没想到,这帮蠢材雇用了杀手就算了,还搬动了枢星台的人……”

  少女娇憨的声音并没有将她面容上狰狞的表情敛去分毫,反而衬托得那双被杀机浸透的眸子更加可怕。

  “计划本来是他们雇用杀手,我趁乱带走她。可没想到,他们还请来了枢星台的人,连我藏身的地方都被他们预知到了,我也是杀了好几个高手才逃出来的。”

  “可恶的,阴险的,狡诈的平陆之人!就应该把他们的血全部放掉,把他们的肉全部腌成酱肉!”侍冥恨恨地说,面前的两个花瓶仿佛被空气中看不见的利爪撕成了碎片。

  “那你呢?你这个骄傲的巅海之国的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平陆之人的油嘴滑舌,满嘴借口。”赫连苍煜毫不留情地驳斥,“说到底我也有过错,竟没想到枢星台的人也想插上一脚。”

  “狡猾的平陆之人。”他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花坛,莫名想起了那个少女嘴角浅浅的酒窝,“侍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四日后,就是圣帝赐灵日了,那时,墓幺幺不可能还会藏在霸相府这个龟壳之中。如果这次你再失误——”他望着侍女面上一闪而过的警惧,不知不觉竟止住了话语,轻轻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去,负手望着远处,心绪竟再也不能安宁。原来墓幺幺说的话,竟是可以影响到自己的吗?那个奇特的少女,一直让他刮目相看无法猜透,伶牙俐齿,却并不令他厌烦。一切,只等四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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