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狐族特意派来了使者,说是前些日子里的风言风语传出之后,族里上下震怒,其族帝已命人彻查了此事。这不,已给了那始作俑者应有的惩罚,但是对于墓贵子的名誉折损,还是感到万分抱歉,特前来致歉。
一席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和颜悦色,丝毫没有提及前些日子云丝会上,他家两名贵子一重伤一轻伤的事情,仿佛根本不在意。墓幺幺在汪若戟身后垂手而立,黑纱之下,依然能看出眉目之间,娟和柔雅,贵美非凡。可当那使者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呈给陆炳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些变了。
“这是吾王特意赠予贵子的礼物——”那使者谦礼地望向她,说道,“望贵子能接受我们诚恳的歉意。”汪若戟刚想出言,墓幺幺却抢他一步率先开了口,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冷。“好,我接受。”等到陆炳送那使者离开,汪若戟把那储物戒指朝墓幺幺旁边的茶几上一扔,手撑在椅臂上,淡淡地说:“你是不是需要给我解释一下。”
“我把蔺藏锋的掌上明珠送到了你的手里,还拆了临仙门最关键的一步棋,让隆国这些摇摆不定的家族看清楚把持隆国咽喉的到底是谁——这些理由,够不够?”
汪若戟两指撑在额边,垂睫轻笑,目光被敛得舒顺而安雅。“前些日子里神出鬼没神神秘秘地带着染霜就出门了,说是去喝茶听曲,寻什么闺友去逛街,原来是去查这个了?”
墓幺幺摩挲着那储物戒指,眨了两下眼,已清晰地看见里面静静地躺着无数块朝天阙。她本来柔和的笑意忽然变得厚重而沉冷。
“看来,天狐族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背信弃义,还对临仙门不舍恩情。”汪若戟倾身拿起了茹鼎壶,为自己盏满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说,“倒还不错,这人走了,茶还没凉。”墓幺幺啪地一下把那储物袋握在了手里,头也不回扭头就走。
“幺幺,你就没想过——这万一是白少主自己的意愿呢?”
“不论是何人的意愿,”她侧过脸来,眼神如刀,“得我同意了,那才叫意愿。”
“呵呵。”汪若戟笑出了声,“润明说得没错,这些日子你是越来越张狂了,比我当年还要无知的狂妄。可你别忘记,我在你的年岁时,已是这个帝国之相。”“我这个挡箭牌还没怕,你怕什么?二管家觉得我无知,是因为他不曾见过我所见过的。你觉得我狂妄,是你不曾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她已是走远了,“我已隐忍了太久,太久。”
多久?差不多一生那么久吧。汪若戟并不曾看见,背对着他走远的少女,满面笑容,不见春风,只闻隆冬的凛冽寒风。
一路上,染霜并没有问墓幺幺要去哪里,只是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走着。墓幺幺仿佛随性而起,随时就扔出一张随行符给他,然后走进去——没有任何目的地就来到了不知哪里。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来到一处幽深至极仿佛永远都望不见尽头的山谷时,墓幺幺终于开口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染霜垂手负剑站在她身后,根本不在意他们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你会为我扫平一切障碍吗?”
“我会。”
“不怕死吗?”
“不怕。”
“哪怕我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是。”他依然毫不犹豫。“哈哈。”墓幺幺笑了起来,啪地一下打了一个响指。从她手里,出现了一颗莹白色的宝珠。她似乎很是随意地寻摸了面前山谷之内的某处位置,啪地一下把那宝珠扔到了那里,然后转过头来递给他一张符纸,朝前走去,面前本来空无一物的空气,如同水面的涟漪,又犹如碎裂的镜子,被她前行的步伐慢慢撕裂开来。
随她朝前走去,那被她扔出去的壁兕珠亦是随她脚步发出阵阵嗡鸣——那撕裂的幻阵伸出了无数双透明的手,试图抓住她的脚,可是壁兕珠的光芒越来越旺,那些透明的手宛如阳光之下的影子,疯狂地逃窜而消散。
直到冲出一群全副武装浑身穿着各种防御法器的侍卫,腰间金光闪闪佩戴着无数加持符文的环佩,更不要说各个手中的武器都是市面上不多见的凡品。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天狐族禁地!尔等快速退避,不然,休怪吾将尔等就地格杀!”
为首的一个首领,虽然是带着震惊的目光看着那少女竟然宛如出入无人之境一样在这个幻阵里行走自如,可还是凶神恶煞地高声怒喊。
可那少女除了嘴角上淡淡的笑意,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掏出了一条发带,将披于肩后的长发慢慢绑了起来。那首领未敢轻举妄动,竟是看着她就这么将满头秀发随意高绾。
她甩了甩头发,侧过眸来看向她身后戴着面具的男人。
“我今天教你一套剑法。”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普通的剑来,随意地在手里盘了两个花,淡淡地说:“看好了。”
她随意地提着剑,比路边随意挽着花篮的青春少女没有什么分别,也和那些捏着绣花针做着绣活的姑娘那般随意,就是懒懒散散地,没有剑意,也无剑势。
“既尔等执迷不悟!就休怪……”那首领继续大吼。可吼声未落,他看见了一道光。一道可以撕裂永夜的黎明之光,并不奢华,并不壮美,不过是万年不变亘古长存的星宇法则一样,只是该来了,那便来了。并不可怕。可那该来就来的辉光,如今所带来的意欲,并不在漫长的永夜——而是他。
景臣是被自己的心跳声唤醒的,第一次知晓自己的心跳声原来堪比晨钟那么振聋发聩。那般激烈清明的声音,仿佛将他从一片死寂的永夜之中拯救出来的神。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四周的一切仍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刚才还飘在半空的一朵树叶还未落在地上,而他身旁的同僚甚至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变化。
他无比惊恐地朝后退了数步,无法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个年岁不大的少女,刚才宛如永夜的时光,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没有任何被神识攻击的痕迹。他更加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他刚才不过是一场幻觉?“看见了吗?”那少女忽然又问了一句。她身后的男人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和他差不多的震惊:“这是?”
“破晓。”她幽幽叹了口气,望了过来。“这套剑法,叫破晓。可惜,凡人之躯的我只能用出形,无肉无骨。”景臣怔住了,凡人之躯?难道?他先是神识看了一下那少女四周,震惊地看到一个光圈也无。又下意识地抬起眼来看向那少女并未被黑色面纱遮住的眸:一双翠绿的眸子,写满了楚楚的柔光,安然静谧好似一汪绿湖。“敢问,您可是墓贵子?”他下意识地问了。她并没有回答,朝后退了两步站到了男人身边,说道:“第一式很简单,以你的天赋,一定学会了,对吧?”那修颀男子虽然有些迟疑,可还是点了点头。
“可你不一样,现在的你——使出破晓第一式三分之骨,差不多。”
“请问!您是否是墓贵子?”景臣有些着急,再次朝前走出数步。那少女总算听见了他的话,非常礼貌而友好地说:“不,我是你们九公主的主人。”景臣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而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愤怒至极,一时间情绪高亢起来。“贵子莫要太过分!您这是在侮辱吾族!”
“哦,是吗?”可她完全不在意,手放在了染霜已拔出剑的手上,帮他抬到某一个位置,甚至还细心地将他握剑的手指都调整好了弧度,然后踮起脚尖从他肩后越出视线,望向对面的某处位置说:“这就是侮辱了?那待会儿,你们可不要哭哦。”她把发丝敛在耳后,目光柔和,“来,第一式。”
“星动。”她轻轻地在染霜耳旁落下这两个字。墓幺幺那般平静的两个字仿佛带有魔力一般,鬼使神差地就让染霜似被灌注了千万力量和动能,刚才那惊天的一剑,从起手到落势,在他眼前无比清晰且缓慢地重新回放了一遍。而他,几乎完美重现了那一剑。
气氛剑拔弩张,还有些许士兵的怒号和咒骂响起未来得及落下。这时,一道光亮了起来。光,本是没有温度的,不过是视觉感受。甚至,这本来是一道撕裂黑夜的晨光,应该是温暖的,柔和的。可从不曾有人告诉过这些士兵,光,还可以是极冷极寒的,不仅可以撕裂千万年循规蹈矩的永夜,还可以轻易地将他们眼前所有的画面定格在那片无穷无尽的黑夜。
剑落,无声,只有死寂。死寂之后,是还活着的几个人无法相信的惊恐,这怎么可能?一个不过三化后期的男人,竟然一剑杀了他们六个四化之修?景臣踉跄着喷出了一大口血,是的,作为一个五化之体,他是这些守阵侍卫里受伤最轻的。他祭在半空中的长刀还未落下,就已经在空中哀号着要逃窜。
“墓贵子,您这是在向我们天狐族宣战吗?我已通知族内,你们霸相府这次休想再……”
“等下,谁告诉你我来宣战了?”墓幺幺从染霜身后走了出来,有些好笑一样地说,“我今天啊,是来抢男人的。”
“墓贵子休要胡搅蛮缠!我族内长老马上就要来了……”他话音未落,身后一阵光圈不停地闪烁。光圈之内,哗啦啦走出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比景臣这些守阵士兵们装备更加精良,实力也更加凶悍,更不要说其后跟随着的几名长老装扮的人,墓幺幺都不用拿灵力去扫,也知道这几位哪一个放外面都是声名显赫之辈。
“不知墓贵子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我族人不懂规矩,冲撞了贵子,还望海涵。老道名春皋,乃是天狐族三瑞长老。”其中一位面白留寸须的中年男人,很是和气地走上前来,仿佛看不见四周的狼藉,依然朝她示好。
“春长老,我刚才已经说了。”墓幺幺收起手里的剑,信步走来,距他不到数步的距离,见那春长老反而先小心翼翼后退两步,倒是笑着止步,“我今天的目的很简单,来抢个男人。”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女性长老秀眉紧紧皱起,十分不悦更是不喜道:“墓贵子,您是否有些太过?我天狐族好歹也是……”
“等下!”墓幺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位闭月羞花的姐姐,是琪筱仙姑吧?仙姑,不是我太过,是你们有些太过了。”
“贵子您擅闯我族禁地,还杀我族人,现在又口出狂言不知廉耻地说要抢什么男人?这是我们太过?”琪筱仙子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根本不待身旁的人阻拦,就上前一步怒道。
可墓幺幺并没有气恼之色,依然淡笑:“你们天狐族棒打鸳鸯,不叫太过?私自扣押我情郎不准他和我相见,不叫太过?我怎么不记得,隆天哪条律法写得两情相悦不得私见?”
不只是长老们,就连那些表情僵硬的士兵们都各个面色迥异。而那琪筱仙子则是脸色青红一片,羞恼至极,啐道:“想不到你和那白少主竟然是真有了苟且,堂堂一个未出阁的贵子,也不知羞耻!”
“白少主?”墓幺幺侧过眸来,有些疑惑,“难道仙姑说的是白韫玉?”春皋一看气氛更加紧张,刚想去拦着,可琪筱仙子分明恨怒交加,怒火冲红了眼:“贵子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何必此时再装模作样地假扮高洁?”
“不,我不是假扮高洁。”墓幺幺摇了摇头,用十分好笑的表情看着他们说,“世人都知我和白韫玉在青藤宴上撕破了脸,可没想到你们天狐族的长老们各个倒是听信流言的一把好手。我说这隆天里谣传四起怎就灭不下去,原来竟是你们天狐族在背后所为?”
“你血口喷人!”琪筱仙子白皙的脸蛋气得通红,“你既然不是来找白少主,我族哪里还有什么男人可以让你抢!”
“怎么会?”墓幺幺眨了眨眼,“你们天狐族难道只喜欢传播谣言,都不带听八卦的?”
春皋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然后就看见墓幺幺微微一笑,半透明的面纱之下,依稀可见唇角浅浅酒窝盈满了温柔和甜蜜。
“我啊,来抢你们小王爷的。”话语落下,柔丽的暖风将墓幺幺的眼波吹出温和的涟漪,四周还是那么平暖的气息。可对面站着的天狐族长老和士兵们,杀气凛凛如北风呼啸而过,剑拔弩张,箭在弦上。
“墓幺幺,你欺人太甚!”琪筱仙子已涨红了脸,一下打开了手中的黄色油纸伞。伞开雾起,四散的水花竟在她四周凝固成一朵朵棉絮般的轻云。那轻云随她眉目一凛,就朝着墓幺幺飞了过去。她身旁的几个长老心道不好,出手去拦,已是晚了。那看似慢吞吞的云朵,竟然轻易地躲开了那些长老的化力,无比绵软地就出现在了墓幺幺的眼前。
轰!一道刺骨的寒光半路杀出,成群的冰鱼跳跃成珠帘,将那诡异的云朵艰难地阻拦在了距离墓幺幺不过几指的地方。
可毕竟是一个六化长老的攻击,染霜手里的剑已开始发出崩溃似的哀鸣,紧握住剑柄的手剧烈颤抖着,其上被那云朵侵蚀到的地方竟透出了血色,宛如蜕皮一样层层剥开,露出鲜红的血肉。可他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一声冷呵,再次挥剑。雾气缭绕的剑锋,带着刺骨的寒意劈开了面前诡异的云朵,可下一波云朵已经来临。就在这时,染霜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泛着白光的光罩。那些可以轻易腐蚀掉化力的云朵,竟无论如何再入侵不了分毫。
琪筱仙子万分鄙夷地轻叱了一声,收了雨伞,冷声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青藤邡灵染霜吗?连八极殿都看不入眼,据说相当心高气傲,倒心甘情愿和墓贵子沆瀣一气。孤男寡女随意相近,真是好一个心高气傲之辈!我呸!”
春皋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琪筱仙子今天为何一点就炸,他一把将她朝身旁一拉,开口道:“墓贵子,这些事情肯定都有误会,不如我们找个僻静之地,坐下来好好谈?”
墓幺幺从染霜身后走了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春皋,最后视线落在琪筱仙子身上,眸里笑意浓烈。“能和我谈的,只有琅,哥,哥。”她声音本就幼嫩,话尾那三字甜腻中毫不遮掩片片情致。果然,琪筱仙子柔美的脸上先是震惊,后是狂怒:“你找死!”
她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份,也不顾真要下死手会有什么后果,仿佛一头被触怒的母狮,所有理智都在墓幺幺那温柔得没有一丝挑衅的眼神里炸裂消散。数百黄色的云朵,迅如闪电般狂涌而出,宛如一座云山,要将面前的墓幺幺撕裂成片。
“不可!”几个长老异口同声,纷纷出手去拦。可琪筱分明动了真怒,就连来阻拦她的长老也没有留一份脸面,狂风将他们纷纷掀开。而她撑起那雨伞,身影迅捷,几步冲到墓幺幺面前。雨伞一转,将染霜的剑势轻易格挡,左手成爪,自她爪里出现一团飓风,将染霜登时掀开,右手里的雨伞伞尖,已凝出明亮的黄色云芒,猛然朝近在咫尺的墓幺幺脸上轰了过去。
砰!一阵激烈的短兵交接声。有人从巨大的烟尘中暴退而出,朝后趔了数米,才撑住身体。等到烟尘散去,众人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从烟尘中退出的琪筱仙子望着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颤了两下,喃喃说:“王爷……”狐玉琅转过身来,丰神俊朗的脸上,第一次有些震怒的痕迹。他紧蹙着眉,声音有些莫名的冷酷:“你们胆子倒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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