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筱仙子嘴唇颤了两下,眼圈陡然红了,垂头不语。春皋等人慌忙行礼道:“参见王爷。”狐玉琅冷哼一声,转过身来。众人脸上都是鸿蒙大震的表情。他竟然将墓幺幺抱在了怀里?所以刚才在琪筱仙子的全力攻击下,是他以身保护了墓幺幺?琪筱仙子仿佛被人兜头猛砸一锤,一下抽空了所有力气,眼泪不停滚落,一字不说。而墓幺幺静静窝在他怀里,无比甜蜜地说道:“琅哥哥,你终于来了。”
狐玉琅随意扔了一个随行符,抱着墓幺幺就走了进去,染霜也自然而然跟了进去。身后那些长老和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狐玉琅的声音自幻门内响起:“本王的私事,本王自会处理,用不着你们去打扰族帝清修。”“遵命。”一众长老应了声,只能任凭那幻门消失在原地。春皋叹了口气,走到琪筱身边想去安慰她:“琪筱师妹,你也别太……”她已擦去了脸上泪水,脸色肃穆,眸里闪过一丝狠厉,冷道:“我还有事,先告退了。”说完,瞬移而去。
这是一处相当僻静的园中,满园种的全是雪楹树,垂吊在半空中的银色楹花,宛如成片的风铃,摇曳飞舞。狐玉琅将墓幺幺放了下来,示意她在石椅上坐下,自己则在对面坐了下来。
“墓贵子今天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我天狐族道歉的诚意不够吗?”他开门见山。“解药。”墓幺幺正襟端坐,颜色肃冷,和刚才判若两人。“什么解药?”狐玉琅疑道。“不用装模作样了。琪筱仙子的云毒。”
“可贵子并没有中毒。”他倒是不急。“拿来。”她语气毫不留情。“墓贵子今天擅闯我族禁地,杀我族人,还侮辱了我表妹九公主,现在,倒还问本王要起了解药?”狐玉琅清浅的异瞳里泛起凉凉的笑意,“是不是有些没有道理?”
“道理?”墓幺幺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手镯,啪的一下扔到了狐玉琅的面前。“我曾用过一个非常温柔体贴的方式跟你讲道理。可你不但拒绝了,还用了一个非常愚蠢的方式。小王爷,说说看,我还需要跟你怎么讲道理呢?”
狐玉琅依然安宁温润地注视着她:“那七族里死去的冤魂,好像并不觉得这个方式很温柔体贴。所以,本王也不觉得。”
“是吗?”墓幺幺垂下眼来,轻轻呵出了一口气。“那小王爷的意思是,你们天狐族死上一大批人就不是冤魂而是心甘情愿咯?毕竟,这可是他们敬重的小王爷替他们做出的选择。”
“墓贵子,你这可是在威胁本王。”四周花香沁人心脾,可他们二人之间却丝毫暖意都无,只有肃杀和冷漠。片刻后,墓幺幺扶着石桌站了起来,走到狐玉琅身后,轻轻把手指搭在他肩膀上,缓缓倾身,甚至还细心地撩起垂在他颊边的发丝。
“不,我从来不威胁人。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墓贵子倒是口气不小。”狐玉琅依然平静如常,仿佛吹在耳旁暧昧的香气,不过清风。墓幺幺干脆趴在他肩上,拿起桌子上的储物手镯,在他的眼前晃荡了两下,歪着脑袋望着他的侧颜,笑容温和良善:“作为一个穷人,我深深懂得一件事,那就是穷不怕匪,就怕贼。所以呢,我就让我家二管家在这储物手镯上写了点东西。没别的,就是有人从里头把东西清空了的时候,不论隔多远,我会知道。有人把这里头的东西再放回去,我还是知道。我甚至还能知道,这里头的东西曾经到过哪里。像你这种大户人家的孩子,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她轻轻地把那手镯又放在了桌子上,“你说,这里头的东西跑去戮北府干吗?跑去戮北府也不稀奇,可又转头去了静淼山,这就有意思了,不是吗?”
“小王爷,你说,蔺藏锋要知道你去找他再续前缘前,还将他卖给了息烽将军,他会有何反应?你说,息烽将军要是知道你转头又去找蔺藏锋了,他又会有何反应?小王爷泡茶技术不错,算盘也打得一流。”
说完,墓幺幺顺势想要直起身子。可她并未来得及离开,手腕就被握住了。狐玉琅轻而易举地握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身后拽到了前面。她衣衫翩跹,跌坐在狐玉琅腿上,被他按在了怀里。
“染霜公子,本王劝你莫要乱动。”狐玉琅并不看向已经反手握住剑柄的染霜,修长的手指划过墓幺幺的脖颈,停在她眼角的蛇形图腾上。
“刚才那几声琅哥哥叫得本王很是欢喜,为何不继续叫了?”
他睫毛垂下,并未遮去眸子里深重的杀机,可谈笑间依然风华绝代。然而墓幺幺抬起眼来,并不避让,还有闲情笑而应之:“大概是因为我突然想起你们天狐族个个都是老不死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可你又真没那么老,不如,干脆喊你琅小贼?”
狐玉琅的眉角有些抖动,笑容更深了几许。“墓贵子运气倒是真不差,最起码,本王算是吾族脾气最好的了,换上别人的话……”他话未说完,脸色一变,刚才的笑容好似僵硬,眼神里有惊愕亦有不知什么情绪的表情。
“墓贵子你这是在试探本王的底线吗?”
“不。”墓幺幺笑容更加纯美,左手短匕又恶意加重了几分力气。“小王爷,我还是挺喜欢你那个分身的。”她眼睛缓缓朝下移着,落在匕首所抵的位置上。
“别想歪了,我说的是你在青藤试上那个分身。毕竟,那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有没有想起什么?比如说,小王爷你的运气不但不好,记性也比较差,不但碰到了脾气特别不好的我,还忘记了我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比起随便去死,我倒是很喜欢先废了天狐族的小王爷再死。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你也不能碰女色,我也算替你族帝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呢。我这把刀是偷我爹的,名字是什么来着我记不住了。反正应该挺快的,作为一个七化之宗,你可以试试是我爹的刀快,还是你的化力快,怎么样?”
墓幺幺手里的匕首恶意地在他某处位置上来回研磨,他不是不可以去反抗,可问题是,也是他刚才非常震惊的是,墓幺幺那种奇怪的可以遏制人化力的能力又出现了,一想用化力,就会有一种被卡住经脉的感觉。硬冲破这个阻碍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可是,他低头盯着墓幺幺笑意楚楚的脸,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她说的字字都是真的,她能做出来,她也敢这么做。
“墓幺幺……”狐玉琅的表情第一次有些难看,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从他颊侧攀升,他努力克制着身体不适的感觉,从来没有过的不知名情绪,让他万分难堪的同时,更加愤怒,因为从来还没有过一个人像墓幺幺这样轻易地就撩拨起他情绪的波动。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几个呼吸间,表情又恢复如常。
“啧啧。”墓幺幺仿佛有些无趣地舔了舔嘴唇。这下,更让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就想说你还能不能要点脸!你是个女人!可他的涵养和自控力让他将这些话变成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你到底想要如何呢,墓贵子?”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墓幺幺平静道,“把人放了,咱们之间之前的协议算是如约到期,静淼山和戮北府都会静如死狗。”狐玉琅的眼神摇曳了两下,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七窍玲珑冷如磐石的墓贵子,竟是动了真情?”她根本没有接话,挑了下眉,手里的匕首加重了力气。狐玉琅喉咙里一口气差点没梗出,半天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染霜,发现并未看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说道:“墓贵子,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误会我了。我始终,都是想要接受墓贵子的好意的。”
“是嘛。”墓幺幺的表情依然无动于衷。
“墓贵子不用怀疑我借口搪塞你。你就没有想过,是他自己不愿意走的吗?”狐玉琅说完,倒是很好奇一般静静地看着墓幺幺的反应。
可她脸上的笑意没有任何变化。“你看我脸上有写我信你三个大字吗?”
“我知道你不信我。”狐玉琅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完全不在意墓幺幺的眼神更加黑暗了。“我带墓贵子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随着狐玉琅朝前走去,他们面前吊垂在地面上的雪楹花自动地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条路。穿过这片雪楹花海,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块拔地而起直入云霄的绿晶长柱。
啪的一下,狐玉琅手里弹出一样东西,却径直被染霜一把从半路截下。狐玉琅仿佛早就料到了,并未太在意地道:“染霜公子,解药吃下,在这里等我们就是。”
见染霜无动于衷,他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了墓幺幺淡漠的表情,说:“本王要是想对墓贵子做些什么,何必等到现在。”
“你不用进去。”墓幺幺跟着狐玉琅朝着那块绿晶走了进去,走到台阶上时,狐玉琅还颇为体贴地伸出手臂,让她轻扶着走上去。
她温柔地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淡淡地对不远处的染霜说道:“哦对了,半个时辰我要是没回来,记得撕了我给你的那个符咒。”
狐玉琅的眉尖微微一挑:“墓贵子就这么不信本王。”
“怎么会呢?”墓幺幺扶着他的手臂朝前走着,走近了才发现,脚下的这条路也仿佛被那巨如小山一般的绿晶感染了一样,由浅及深地一路蔓延成晶石的模样。“我相信你比相信我爹还多,真的。”
“那可真是本王的荣幸了。”狐玉琅回答得也很干脆,漂亮的眉眼里尽是诚挚。两个人就这么“情真意切”地一路走到了那绿晶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时蜕府吗?”墓幺幺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那绿晶高耸入天的弧度。狐玉琅抬起手来,掐了一个异常复杂的法诀,凭空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绿色的水晶栅栏。他面色肃穆地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枚似纸非纸的小符,在那栅栏中心一把锁上按了下去。栅栏缓缓落下,他们面前的绿晶忽然出现了一个旋涡。
“墓贵子,由于你……体质比较特殊。”狐玉琅转过头来,说道,“本王可能还需要唐突一下,才能带你进去。”墓幺幺挑眉道:“无碍。”狐玉琅靠近她,说了句:“见谅。”然后握住了她的腰身,轻轻地弯下腰,另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膝下,很是轻松地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转身踏进了那个旋涡。
“抱紧,千万别松开,这旋涡里全部是不知道哪个年代里遗落下的空间乱流。”狐玉琅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声音很是慎重。
墓幺幺倒是不在意,看着从他们身边川流而过的空间碎片和缝隙说:“你们天狐族六年前倾举族之力,死了那么多长老和精英,就为了这个东西?”
狐玉琅的脚步一下顿住,半天才笑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墓贵子知道这些仿佛该是天经地义那般自然。换了别人,本王一定会觉得太过稀奇。”他继续朝前走,目不斜视地望着黑洞洞的前方,“时蜕府是事关我族生死存亡的至宝,千年之前流落在外而已。六年前,不过失而复得。老祖宗的东西,死多少人,都值得。”
“呵呵,你们天狐族还挺不忘本。”墓幺幺道,“怎么不见你们去找千年前族帝的破鞋?”
饶是狐玉琅涵养好,脸色也差点没垮下来,可不愧是他,硬还是笑道:“墓贵子说话总是这么有趣。”
“当然,我说的是穿的那个破鞋。”窝在狐玉琅怀里,墓幺幺本就精致的小脸看起来更加幼嫩清纯。这下好极了。狐玉琅刚才好容易笑出的笑容也登时僵硬,久久不语。
而她倒是没觉得什么,忽直起身子,丝毫不顾及男女之间授受不亲,环在他脖颈的手也收紧了距离,清亮的翠眸直直地望进他的眸里:“用的那个破鞋,听说也还活着呢,哦也是这个倒是找回来了。说到这里,我那个小婢可知道她奶奶还有这段往事?”
“够了。”狐玉琅刚才没垮下去的脸色瞬间垮成了冷霜。“啧。”墓幺幺松开手来,半闭着眼睛慵懒似猫,“其实关于你,我一直不懂,小王爷你为何要这么维护这个抢了你一切的男人?”
狐玉琅脚步没停,那迷惑众生的微笑又浮现在了脸上,声音依然是平和的:“墓贵子说话总是这么深奥难懂。”
“呵……”墓幺幺轻笑。“我们到了,第一府。”狐玉琅把她从怀里放下,看着面前悬空挂着的牌匾,淡淡地说,“白少主,就在这里。”
“多亏了白少主,我们现在可以不用抵抗任何心魔,一路畅通无阻地朝前继续走。”他停顿了下,语气很是赞叹,“都说白少主乃是当世心修第一天才,当真不愧其名,我看不用等太久,他就能超越心修第一人黄帝尊上,问鼎大拿。这时蜕府三时总共十五府,全部是心魔盘踞每一府。而我族人,唯不善心法。所以数百年来,一直卡在三时无法前进。不是没想过找修心门派高手来,可最高也就止步五府。也曾请过白少主和黄帝尊上,可是始终未曾成功。谁想就在最艰难的时候,墓贵子倒是为我族提供了一个天赐的帮手。”他边走边说,言语里毫不掩饰喜悦,“和墓贵子达成这个交易,真的算是本王做过最划算的交易了。”
墓幺幺四下观察着这所谓的时蜕府,内里倒没什么特殊,不过是普通的洞府构造。不过她眨了两下眼睛,借助灵力,倒是看到这洞府里有宝物遗留的化力痕迹,至少也得是八品宝器。她心下了然,怪不得狐玉琅当时那么上赶着和自己交易,就冲时蜕府里这些宝器来说,他狐玉琅倒是赚大了。
“我要是小王爷,我也不舍得放人了。”她笑眯眯地把手指从一个茶台上擦过,看到狐玉琅的表情有些微微惊讶,笑意更深,“毕竟这个交易,我现在觉得,我挺亏的。”
“呵呵。”狐玉琅推开第二扇门,搀扶着墓幺幺拾级而上。“墓贵子怎就这么不信我呢?白少主是自由身,不是物件,不是我不想交就不交的。”他转眸看着墓幺幺,温和道:“他属于他自己,不是墓贵子的,也不是我的。”墓幺幺站定,放下裙裾,抬起头来望着他,笑意很深。“你说错了。”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是……”
“我的。”她起而未定哑至口型的声音,像旧年岁里被鞭炮炸落的残梅。不等那场冷彻心骨的寒雪落下,便可笑无力地肮在泥泞里。她站在门边,望着面前石榻上赤身裸体的两个人。
男人精赤的身体,线条分明,她曾在上面落过她毕生未有过的温柔。现在,正被一个娇艳的少女轻柔地抚过,同样的姿势趴在他的肩窝。男人俊秀的面容,曾为她褪去过所有阴鸷,她在他眉目间有过流连差一点就忘返。现在,他眉目全是阴霾,眸深如渊,或许惊愕代替了所有情绪,所以才看不出是否还有她的影子。
狐玉琅也走了进来,看见同样的一幕时,面露震惊之色,慌忙朝后退了两步,视线落在墓幺幺脸上,刚想说话的时候,却看见了她此时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墓幺幺这样的表情。黛眉旁,一点翘。羽睫下,三分魅。翠眸生烟,蛇影栩栩。酒窝浅浅地定格在唇畔,一如既往的纯澈美好。她的侧影是那么完美,完美得像是书卷里的仕女图,凝固于永恒的死寂。
不知为何,此时狐玉琅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悬。仿佛置身于万丈悬崖的半空里,上不着空,下不着地。这种感觉,接近于毛骨悚然,又接近于本能的惊恐。他震惊的神色于是变得分外真切,甚至震惊得连手指都开始不易察觉地轻微颤抖着:他狐玉琅——竟然在惧怕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幺幺?”男人声音嘶哑如钝锯,将他们之间不过数米的距离,割成仿佛无法跨越的鸿沟。那声惊唤里隐藏了太多情绪,有惊愕,有不敢相信,有狂喜,亦有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她终于缓缓地眨了下眼,眉目甚至带上了许久不见的礼貌。
“白少主,我们又见面了。”白韫玉几乎瞬间就把身上的少女给一把掀开,也不顾及一旁站着的狐玉琅,径直就要站起,可刚直了一半的身子陡然僵硬在半空,宛如被什么绳索给勒住了一样。他张了张嘴,嘴唇有些皲裂,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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