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我的心。只要心还在,内府就在,内府在,命元神魄就不会归天。我,就不会死。求生的欲望狂猛地将他吞没,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拼命朝她身边爬去。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慢吞吞的山羊,正慢吞吞地咀嚼着他残余的内脏。十步。九步。八步……直到最后一步。他拼命拽住了少女的腿,试图站起来,仰起脸来看着少女,发出古怪的呵呵声,望着她手里跳动的心,癫狂地试图伸手去够她。
“啊,王前辈,你到了。”她弯下身子,伸出手去,把心递给了他。他的心是鲜嫩的红色,其上密布着虬状的经脉,缓缓却有力地跳动着。王儒狂喜地伸出手去抓那颗心脏。
“说来也奇怪,不是说恶人的心都是黑色的吗?怎么你的心看起来倒还赤诚一片?”他颤抖的指尖就已碰触到那心脏,血滴热乎乎地顺着他的手指滴落,蛊惑着他生的渴望。可墓幺幺却停了下来,弯着腰在他耳旁说道,吐气如兰:“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都说人心尖血是世上最神奇之物。”
王儒干渴地大张着嘴,努力着伸出手去再次触碰那颗近在咫尺的心,血浸透了他整个眼睛,可依然能看见他所有的希冀。墓幺幺蹲了下来,有些不雅观地像个顽童一样在趴着的他面前蹲了下来,拿着手里那颗心脏,在他的眼前来回转动,像是欣赏一个红苹果。
“啊。”可能王儒最后距离自己的心脏也不过半个指头那么近的距离,所以哪怕眼里全是鲜血和恐惧,还能清晰地看清楚少女丹朱般娇艳的嘴唇,还有润白整齐的贝齿,以及随她闭合牙关时,那颗心脏喷涌而出的鲜血,将他所有的希望喷成一连串死神的脚步。
啪!四散而起的血块,将他一瞬惊恐的眼神放大成绝望的灰烬。命元神魄归天的凄厉叫声,像是山谷之间刮过的凶戾垔风。“恶……恶魔……”带着最后两个字,他的眼瞳僵硬成扭曲的灰茫。“人心尖的血肉,也没传言中那般美味。”墓幺幺有些失望地叹息,直起身子,甩了甩手上残余的血肉,侧过脸来望向了对面树梢上的侍冥和染霜。
“如果你现在放了他,看在你还挺合我眼缘的,我可以让你在三天之内死哦。”她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王儒心脏的血肉于是也挂在了她的唇边,将她唇上浅淡的妃色口脂尽数擦去,露出了猩红的本色。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唇畔的鲜血,还不过瘾似的,葱指掠过唇里,细细地啜饮那鲜嫩的热血。
美人荷裙芙蓉妆,低眉口动樱桃破。是美,是惑,也是一只,侍冥多年前就见过的可怕恶鬼。侍冥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到现在还在不停地发抖,不同于王儒,她的本能让她从第一时间就知道,那是只真正的上古凶兽,她之所以没有出言去提醒,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在那时,墓幺幺瞥了她一眼。就像现在这样,笑着望了她一眼,然后她就开始不停地发抖。
面对上古凶兽的那种恐怖本能,不是她恐惧的源泉,而是这个少女。这个恶魔汪若戟的女儿。他们,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凶兽。被唤起的可怕记忆,让侍冥再也无法压抑本能,一声厉啸,一把将染霜朝着墓幺幺扔了过去。同时自她四周爆发出一阵恶臭的黑色烟雾,墓幺幺眼神一凛,飞雁步已出,兜手接住了染霜,朝后掠出数十米,才躲开那诡异的烟雾。烟雾散去,在刚才啾啾弄出的阵仗里还残余的那几棵断树,竟如融化了一般,缓缓地流淌着。
“啧,逃得还挺快。”墓幺幺有些惋惜道。染霜望着她的侧脸,久久说道:“放我下来。”墓幺幺瞥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看见没,记住这个抱法,下次别再那么抱我了。这才是男人抱女人的标准姿势,懂了不?”
“……”染霜直接把脸扭到了一边,不去看她。墓幺幺轻叹:“就是你块头太大,我抱着不是很优雅,没有那种小鸟依人的美感。说真的,你吃什么长大的,能长这么高?”
几乎能看见染霜耳朵后面的青筋了。他身下一松,感觉总算被人放在了地上,转过脸来正想说什么。“你身上的石符待会啾啾会帮你吸出,别乱跑,我爹的人估计一会儿就到了。”她淡淡地说道,望着他温和地笑了一下,笑未止,人就像是一块脱水的海绵,软倒在他身上。
“扇尊!”他一声惊呼。啊啊,都说了,别喊我扇尊了。烦死了啊……我是墓幺幺不是扇尊!
“唔。”她忽然惊醒,正看见下面跪着一个人。剧烈的头疼让她难受得有些想吐,于是臂撑在椅上,揉着眉心,淡淡地说:“怎么了?”
“扇尊,静言真人在外恭您多时了……”
“改日吧,我有些乏了。”
“扇尊?”悠柔焦急地端过来一盆热水,帮她擦去额角的汗。
“不是悠柔说您,您也太不顾着自己了,这都是哪哪的事儿啊,他们两个门派火拼,关您什么事?我看,就是借了您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
她叹了口气,倦怠得很。“无碍,我的虚名能免去一场大战,救下一些性命来,挺值的。”
“扇尊您真是,什么时候可以考虑考虑自己啊!”悠柔又气又心疼地端了汤在嘴旁。
“对了,这次救下来的那些人呢?”
“都在后山呢。”悠柔浅浅闻了一下汤,扁了扁嘴,“您老是不管救什么人都朝家里带,归雁宗多大地方也经不住您这样啊!您不知道,宗主这都是今年第几回下令去开山扩地了?”
“呵呵。”她只是笑,因为不是很会说话,也就干脆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漫山遍野不知名的黄色小花,没什么香气,只是淡淡的像青草那般清苦的味道。她很喜欢,于是久久徜徉在花海里,忘了归路。
“啊!傻子你还在练剑呢,哈哈哈!”一个声音扰乱了她的宁静。她寻声走去,花海尽头有个瘦小少年,被三两个高个青年不停地来回推搡。她认出来这些人的装束,是今天刚救回来的那个门派里的学徒。“住手。”她冷冷地说。那三两青年转过头来,看见是她,吓得魂都飞了,忙不迭地跪下讨饶。她只是出言训斥了一番,将他们赶走。转过身来,这才看见那个瘦小少年,抱着一柄分外残破的木剑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胸口不敢抬起。
“你叫什么?”那少年摇头不语,瑟瑟发抖。她看他衣衫褴褛,浑身是灰,有些心软,干脆坐在了他身旁:“你是入门弟子吗?”他还是摇头。她也不再追问,视线落在他怀里的那柄木剑上。普通而残破,看这模样,连门派里发给最低阶弟子们练的木剑都比这个要好上百倍,这把至多不过街上凡人买给孩子的玩具而已。
“你喜欢练剑?”她不知道为何,今天很想说话。他总算点了点头。“真好,我也喜欢剑,只可惜我不适合练剑。”她说道,手轻轻抚过他的手,上面的冻疮和伤口竟奇迹般地全部消失不见。
“你练上几式我看看,好吗?我喜欢看人用剑,尤其是喜欢剑的人使剑。”她感叹道,“就像是在跳舞一样,别提多美了,为我舞剑吧。”
“好的,扇尊。”少年抬起头。山风好大,将漫山遍野的黄色花瓣吹萦在他的四周,拂去她最后未见到的视线……
“贵子醒了!”一声喜极而泣的女声,让墓幺幺的头皮有些撕裂的痛。
“哇……”她再也无法压抑喉咙间的腥臭,一口乌血猛吐到了床下,胸口里的辛辣痛楚仍没有减灭半分。不过意识清醒了些,努力直起身子,在轻瑶的搀扶下靠在了床枕之上。“贵子,贵子。”轻瑶面露泫然,帮她擦去嘴角的乌血,“你可算是醒了,来,先把这碗汤药喝了。”费力地喝下汤药,墓幺幺闭着眼睛假寐。“轻瑶,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轻瑶脸色登时就变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贵子,求求你饶静桐一次好吗?她也是迫不得已,家里无父无母,奶奶年迈,为了两个年幼的弟弟,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她那日也不过是收了两枚灵石,以为是那商家想要墓贵子在他们门口停留一下做个面子招牌而已,根本没有想过会发生旁的事情!更何况,她人已死,就放过她两个弟弟行吗?”
墓幺幺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久久,她说道:“轻瑶,去让外面等了半天的人进来。”轻瑶愣了一下,抹了两把眼泪站起来低头就要退了出去。“然后你去二管家那待两天。”墓幺幺凉凉地说。轻瑶的身子一下宛如雷击,差点没有摔倒,咬着嘴唇久久点头,最后还是不死心说道:“贵子,只要你放过她那两个弟弟,轻瑶自罚七日。”
“连我为何要罚你都不知道?”墓幺幺缓缓睁开了眼睛,“也罢,至于那两个孩子,且看在你的面上,随你安排吧。”
“谢贵子!”轻瑶哭得梨花带雨,想跪下又怕误了墓幺幺的事,慌忙擦泪推门唤人去了。“轻瑶这丫头还是心善了点。”王师傅闲散地望着门口,有些放浪形骸地坐在椅子上。“不过无所谓了,毕竟你这出戏做得挺好。除了漏掉几条鱼,倒是比公子预期的效果还要好。隆天城这会儿人人自危,几条大鱼都恨不能把骨头都削了埋到祖坟里,生怕被公子抓到什么把柄。”
“那看样子,我爹还是很满意的。”墓幺幺不咸不淡地,也不愿望他,“别的我不管,我就想知道,那个什么赫连苍煜,我爹到底是几个说法。”
“哎呀我说幺幺,你怎么就这么看不顺眼他呢?亏得人家对你一片赤诚。”
“少来这套。别告诉我说我爹一点都不怀疑他,你当我几岁?那主谋丫头和赫连苍煜的气息非常相似,不是他们一伙搞的鬼都怪了。”墓幺幺眼神冷冷的。“那我就不知道了,公子的这些事我向来掺和得少。我只管杀猪,别的不管。再说了,你不也没少得好处吗,就睁只眼闭只眼又如何?”
“闭只眼?再有下次,只怕我两只眼都闭上了吧。”墓幺幺有些怒不可遏。“啧,今天幺幺心情看来挺差的,咋了,做噩梦了?哦对了,挪骨看样子你学得不错,来让我摸摸骨……”
“你再碰我一下,我会杀了你。”墓幺幺忽然睁开了眼睛。王师傅登时笑了,耸耸肩膀:“嗯,看样子你是没什么事了,不枉公子舍本给你灌了几瓶子贵死个人的丹药。成,公子交代的事我也办完了,徒弟大了留不住咯,走人!”
王师傅走后不到片刻。啪嗒,窗户一声轻响。“别叫我扇尊。”不等来人开口,墓幺幺先寒声说道。染霜刚踏进来的步子一下就停住了,久久沉默。“那人说你没事了,让我进来的。”
“嗯。”她恹恹地应了声,垂目不知所想。染霜窸窸窣窣地走到了内室,在距离她床边很远的位置就停了下来站定。“这些……都是你和汪若戟早早就布好的局?”他好像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墓幺幺有些好笑,转目看他,他站在一片黑暗的角落里,影子孤单静默。
“怎么,你这是替静桐感到不值了?还是替那个车夫可惜了?还是说,替那个茶娘?觉得他们无辜被我牵连了是吗?”染霜没有说话。“静桐啊,本可以不用死,她非要起那个贪心要那两枚灵石。那个车夫?本分而已,死后抚恤金他老婆孩子一辈子花不完。那茶娘?呵呵,你莫不是蠢笨到觉得王儒那些人会有你那么好心赐她一个痛快?”
他还是沉默着。墓幺幺忽然有些厌烦,不耐烦地朝旁边歪过身子,干脆缩进被子里,声音闷闷:“既然这件事本身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戏,你不用把我说的话当真,我也自不会把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当真。好了,我要休息了。”
他好像窸窸窣窣地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步。“不是的。”他的辩解有些迟缓,着实有些笨拙。“不是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倒是分外笃定。“是为你不值。如果再有下次,可不可以顾一下自己。”染霜又上前两步,声音有些无法自抑的颤音。
墓幺幺没有回头,久久,她闷声怨愤道:“这次有些失算了,枢星台的王八蛋们真敢撕破脸来,还有赫连苍煜,等着老娘去收拾你们。”染霜半天才说:“不愧是扇尊,这都能看出来。”
“首先,染霜。”她终于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子,探出脸来,眉间戾气很重,“你要是不想害死我,以后就不要让任何人听见那两个字。其次,能看出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能阻止枢星台也不能阻止赫连苍煜,更不会阻止接下来会有狗急跳墙之后的无数明枪暗箭,无须你这样夸赞。”她有些低喘的话语像是脱闸的洪,将本就不善言辞的染霜的所有未完之语生生冲垮。
“抱歉。”他如同一个溃军之将,又如一个犯错的幼子,声音听起来那般脆弱怯软。墓幺幺长长吸了一口气,好容易压住胸口不停翻涌的戾气,余光瞥见他紧紧攥住的手。“手里拿的什么?”他慌忙把手藏于身后,后退了一步,摇头不语,几多笨拙。她眉梢挑起,眼中流转的戾气根本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许久,他才伸出手来,手心里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瓷瓶。墓幺幺接过那瓷瓶,在手里倒了两下,滚出一粒苏知丹来。她有些疑色,带着“不就是一颗苏知丹”这样的情绪,随意把那丹药倒进了瓷瓶,准备放在一边不去看它时,余光不自觉扫过染霜。“胳膊上的伤哪里来的。”染霜愣了一下,慌转头说:“没事。”
“难不成是为了一颗苏知丹还去抢劫了不成?”
“不是!”他猛然开口,声音也高了两个调,“我……我,我买的。”
“哦。”墓幺幺不再追问,抬手扔还给他,“行了,我累了,下去吧。你有伤就不用替我守着了,有我爹的人就足够了。”染霜离开的背影,有些落寞。
可墓幺幺只是瞥了一眼,便沉沉地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与此同时。啪!“对不起白少主,对不起……”
“滚!”白韫玉怒喝道。站在门外抬手准备敲门的狐玉琅,手还未放下,门就应声而开,从里面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片纱半遮的女子。看清楚是狐玉琅时,那女子慌忙抹泪狼狈行礼,见他没有反对,裹紧了衣服梨花带雨地走了。
狐玉琅关上门,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白韫玉温和笑道:“看来本王的谢礼让白少主很失望。”白韫玉并未抬头:“小王爷,下次再从这个门出去的,就不会是个活生生的女人。”狐玉琅面色无异,拉开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白少主这是肝火过旺啊,不过我倒是有个方子能治……”见白韫玉沉声不语,他翻开檀盘里的茶盏置于自己面前,提了茶壶,继续说道:“墓贵子已经安然回家了。听说受了些伤,不过以霸相府的……”
“你说什么?”白韫玉猛抬起头来,几日不见,下颌上都长出了青色胡茬,“受伤了?”狐玉琅缓缓倒茶,声音也和茶水一样徐徐暖暖:“白少主,虽然你我二人皆知你对墓贵子是什么心情,但是,”他话转了个弯,“你确定也想让别人知道吗?现在外头可是已有不少你们二人的流言。你白少主是个男人,倒还无所谓。可墓贵子怎么说也是个女儿家,日后还是要婚配的。当然,假如黄帝尊上希望不日有一场喜讯可以冲下最近韬光谷的晦气,那倒是锦上添花了。”白韫玉眼里阴霾更重,几欲喷发的愤怒在狐玉琅最后一句话中湮灭成灰。“你还想怎样?”
“白少主不用如此发怒,本王今日前来只是想单纯地谢谢白少主。毕竟,有了你韬光谷在隆天的暗中帮助,我天狐族所求之物定能不日成功。”白韫玉冷哼一声。“不论白少主你相信与否,本王始终是倾心掏肺地要交你这个朋友。”他浅浅地掀起睫来,银瞳里满是诚挚温柔,“所以,今天我会给你看一样于理于我族利而言绝不能让你看到的东西,只望白少主能明白我的一番诚意和苦心。”
他推出一杯茶到白韫玉的面前。茶光清澈见底,缓缓倒出了一封形似书信的幻影。寥寥数句,他很快看完。到最后,已是压抑不住喉间因为震惊而克制不住的粗重呼吸。饶是他控制了很久,也是面色数变才抬眼盯着狐玉琅,声音发沉:“你这是在骗我。”
“本王素来不喜更不屑使这样的手段。”白韫玉有些失神地看着茶杯里渐渐消失的幻影,嘴唇翕动了片刻,总算说出话来:“不可能,你们都不想活了吗?你们这是,这是,不行,我要去告诉她。”
他还未起身,狐玉琅就不咸不淡地说道:“白少主,你觉得我让你看这个就是让你去救一个女人?你是不是有点太自掉身价也太不尊重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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