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产生波动的人群倾斜向另一个方向，天岳山诸道人怒形于色。为首的绝妄道人更恐生变，高声道：“尔等懂得什么？若妖物没有华美皮囊，又如何惑迷凡人？如何令诸生无知无觉中走入妖物的陷阱？这一刻还貌美如花，下一刻便青齿獠牙，即妖之本质，尔等若继续迷惑于眼睛所看到的色相，不过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可咱们只看到了貌美如花，看不到青齿獠牙。”发声的，还是那位长须老者，“你适才也说要使城主夫人现出原形，但现了原形的城主夫人依然可人心疼，你当怎么说？纵然是人的身子，却揣恶毒心肠，也不能称其为人。反之，是异类是妖精又如何？心地纯净，与人为善，便是真正的人不是？”
“你这老者好不晓道理！”绝妄道人目眦欲裂，“人中的恶人，自有这世间的法条律例管着，而妖孽之恶，又岂是凡人能比的？你这肉体凡胎，如何看得透妖孽对这方世界的祸害？在此一味误导众听，倘若有一日妖物恶性大发，害了诸人性命，你可敢担当么？”
“担当就担当，怕你不成？”老者挺起了胸膛，气势毫不逊人，“我老朽敢拿活了几十年的老命作保，城主夫人不管在何时何地，都断不可能害人性命。反倒是你们这些号称济世救人的出家人，恐怕为了你们所谓的降妖伏魔，有人命死在眼前也能视而不见，还会搬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为自己开脱，诸如大局为上之类。老朽可有说对？”
诸道人一个个面色遽变，绝妄道人更是怒不可遏：“你定然不是一个普通民户，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恶人，在此蛊惑人心？”
老者嗤笑：“被老朽说中你们心中的痛处了罢？各位道长忘了，老朽可没有忘，三年前天阴山下，你们为缉拿一狼妖进山，眼见一女子正受恶人欺凌，你们惟恐失去了圆月日的好时机，居然对那等恶行视而不见，这事你们敢说没有？晓得小老儿为何清楚此事么？因小老儿当日正巧路过那处，非但目睹了一切，还拿一根扁担赶跑了恶人，为此腿上落了残疾。”
老者话讫，人群中嘈乱之声更盛，尤其眼见得老者言之凿凿，诸道人不予反驳，证实所言不虚，人们情绪一时激愤起来。
“堂堂的天岳山，咱们平头百姓也是常听说的，原来还干过这等恶毒事，没想到啊没想到。”有小贩如是道。
“想不到这名门正派，以正义化身自居者，行事居然也会如此凉薄，不由得人道一声人心不古。”有书生如此叹。
“令人不齿，令人不齿，实乃出家人之耻！”有别门别派的道士疾呼。
天岳山诸道人每人皆面目晦涩。
老者话说对了，那些话正好点中了诸道人的心虚所在。他们自打入门始便接受普济天下救济苍生的教诲，那桩事无疑是曾亲身经历过者的心头硬刺，不管搜集多少理由为自己当时的行止开脱，仍难以摆脱那一夜见死不救的暗影，不想时尚要隐隐生疾，一旦被人赤裸裸揭开，便成了他们最无法辩白的罪证。
“你这老者，信口……信口……信口……”绝妄道人气结。然而毕竟不是至奸至恶之人，欲矢口将曾发生过的事情全盘否认，难。
“你……你这个老者，到底是哪里来的？”有反应机敏的道人高叱，“听你的口声，像极了妖孽同类！”
老者微哂，捋了把雪白胡须，道：“很好，且请道长看看老朽是个什么妖孽，将老朽也一并给收了罢。”
这一个气定神闲，越发衬得对方气急败坏，高下立现。诸道人开始当真觉察这老者的来历不同寻常，但无论如何审视，确认是人非妖。绝妄道人灵机一动，目瞪秋寒月：“秋城主，此老者应该是经人授意在此混淆视听的罢？”
做了良久的旁观者的秋寒月闻了此话，似笑非笑，“道长何不明言？不如直接问本城主这位老者是否是本城主的人？道长倒是提醒了本城主，如果有下次，或许是个兵不血刃的好法子。而今日，这位老者仅是一位仗义执言的义士而已。”
“秋城主是当我们天岳山的人尽是傻子不成？”绝妄道人冷笑，既然已经不能从容善了，也不怕撕破脸面，“秋城主为诓骗我等，不惜以别个体妖孽作假伏于这狐妖之身，到如今我绝心师兄形踪不明，你以为如此情形之下，我等还可信任秋城主几分？秋城主已然受妖蛊惑弥深，我等无法说服秋城主共除妖孽，也只有得罪了。”
“不许你凶哥哥！”拭净了泪迹，乖乖伏在哥哥怀中的灵儿突如一只小刺猬般的跳起，指着道人鼻尖，怒瞠水汪汪的大眸，脸上的粉粉桃色涨成彤色，“你是坏人，不但要杀灵儿，要杀灵儿的宝宝，还凶哥哥，你是个大坏人。大哥哥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就是见不得好人快快乐乐！”
“妖孽大胆！”绝妄道人咆吼如雷，释出镇妖之气，“小小狐妖，也敢在本道爷面前张牙舞爪……”
“你看你看，你都说灵儿是一只小小狐妖了，那你为什么要把灵儿当成大大的妖来杀？为什么还要追着灵儿不放？你也知道灵儿害不了人对不对？”
她背靠着哥哥，鼓着小腮，掐着小腰，愤慨满面，责问人的声量尽管拔得高了，依然软软糯糯的能搔人心尖，如此一个精致绝伦的小人儿，令得在场人确信也只有狐妖能够演绎得成，人间哪里寻去？
而秋寒月则继续沉浸于小妻子带来的震撼中。他着实不明白，自家娇怯怯的灵儿怎么突有了这般的能量，敢与克己的大鳄如此直面相斥？
“害人的妖你们要杀，不害人的妖你们也要杀，你们是……是大昏官，大坏蛋！连天上的雷也不打灵儿，你们还要打灵儿，天上的雷要打你们。”灵儿指天娇叱。
绝妄道人已是忍无可忍，试想堂堂天岳山道士几时要受一只小妖的气？一再按捺，无非投鼠忌器。
“秋城主，我等除妖大业任重道远，开罪了。”他翻手画符，“诸师弟列阵，速伏妖归！”
咔嚓——
陡然间，晴空之中，一声霹雳巨响，震得人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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