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月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来说，皇宫的确是个好地方。那些供应丰足的补养圣品，那些烹制得当的药膳，源源不断地喂进了灵儿的小嘴，经过了十几日如斯将养下来，精气神真正回归，小脸儿恢复成了红红白白的桃花色，行走又如蹦蹦跳跳的小鹿般生气十足，两三日便走遍了御花园的每处角落。

　　由此，秋寒月一颗心算是放了下心来。

　　这日午膳前，由百花深处将她捉回偏殿，他道：“灵儿，我们明日便要回家了。”

　　“回家？”初听男人这样说，百灵儿大眼灿亮如星，转瞬又忧心忡忡，“灵儿的娘呢？娘也要一起回家么？”

　　果然，这几日的苦思冥想不是枉费。他扯唇微哂：“灵儿把她叫娘，不怕另一个娘伤心生气么？”

　　“另一个娘？”

　　“就是大哥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和灵儿一起叫娘的那个娘。”

　　“那个娘……呜……”百灵儿撇了撇嘴儿，突然掩脸哭了起来。

　　他立时着慌，紧着搂过来哄慰：“怎么了？”

　　“灵儿坏，灵儿见了这个娘……就忘了那个娘……灵儿好坏……呜……”

　　他失笑：“灵儿不坏，灵儿现在想起娘了，便是好灵儿。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到家把那个娘接来，和灵儿住一段日子，可好？”

　　“好，灵儿想娘，灵儿想见娘，呜呜呜……”

　　唉。他抱起小人儿，贴在胸口牢牢放着，如一只摇篮般的摇晃。人也好，狐也好，鬼也好，仙也好，他都不问不管，他只要他天真纯美的小妻，只要将这个小人儿长长久久地拥在怀中，别无所求。

　　“哥哥，换气好不好？”被摇得太舒适，灵儿收了泪珠，另生需求。

　　娘子发话，为人夫君的焉能不从？他慨然：“好，换气。”

　　听过百鹞那席话后，照他的私心，翌日便欲踏上归程。如今活蹦乱跳的小呆狐已然养成，当然是及早还乡为妙。

　　“哥哥，现在没有回家，灵儿不可以去看这个娘么？”午膳桌前，才被喂着喝下一碗鸡汤，百灵儿便殷切切问。

　　秋寒月心中叹了口气，道：“若有一日，你这个娘要带灵儿离开哥哥，灵儿会不会走？”

　　“没有呀，这个娘没有带灵儿离开哥哥。”

　　“如果有一天，她来要灵儿了呢？”这个娘的确不会，但“另一个”会。

　　“嗯……”

　　看小家伙居然煞有介事的思考起来，秋寒月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方要出口教她何谓出嫁从夫，门被叩响。

　　“灵儿，明昊哥哥可以进来么？”

　　他剑眉倏蹙，冷声道：“不可以。”

　　“好。”门被推开，玉冠锦袍的秋明昊悠然步进。

　　“明昊哥哥好。”灵儿笑靥如花。

　　秋明昊冁然以对：“小灵儿。”

　　秋寒月语气平板，“你该记得观云叫她一声嫂子罢。”

　　“咱们家的辈分年纪本来就乱极，各叫各的没什么不好。”秋明昊挑眉，答得玩世不恭。

　　“你此来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看可爱的小灵儿。”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不敢耽误您的黄金时光。”

　　“城主大人不必客气，本王正是早朝散过后才来的，眼下正好无事。”

　　“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日理万机，怎能无事呢？”

　　“总要学会忙里偷闲，否则又如何助父皇打理这锦绣江山？”

　　灵儿两排小牙陷在香喷喷的鸡腿里，美丽的小脑瓜子在两个男人的言来语往间勤劳摆动，虽不明所以，却笑得无比开心：“嘻。”

　　踏进偏殿始，秋明昊的目光便没有从她身上离开，朝政的繁重累积，臣工的心机计算，瞬间便被这个水晶般剔透的人小儿给净化了。虽然恨未相逢未嫁时，但珍宝任何情形下都是珍宝，喜爱珍视的心情没有任何折扣。

　　“灵儿，你不是想要去找娘么？”秋寒月抬指揩去她唇边的油渍，道。

　　“噫，可以么？”

　　“可以。”

　　“好！”

　　灵儿当即快乐万分，扔下吃了一半的鸡腿便如蝶儿般飞去。

　　秋明昊摇首笑道：“寒月王叔对小侄还真是严防慎堵呢。”

　　“太子殿下客气。”

　　“实则我一点也不想客气。”太子殿下撩衣坐到秋寒月对面，两目直白相对，“如果不是经过了那些夜晚，我很难因为你是我的王叔便有所顾忌。”

　　“那几夜，目睹你为保护灵儿用尽了心思，施尽了手段，明昊自问若灵儿是我的妻子，我是否可以为灵儿做到那般境地。也许，也并非不能，但自小需要承担的东西太多，肩头的责任太重，它们成为关键时刻的牵绊，使我无法如王叔那般豁得出一切。意识到这一点时，纵算没有母后特的训诫，明昊也不会对王叔做什么了。遑论灵儿那样一个人儿，不管是不是为自己所有，都勾得起明昊的珍爱之心，既然世上有这么一个人能够使自己以这等奇特的情感惦念着，又何必一定召来她的不快乐呢？”

　　太子剖白心迹，动听又顺耳。秋寒月眉梢懒动，面色清淡，哂道：“那么，以后请太子殿下每见灵儿之际，莫将相遇恨晚的心事流露得太过明显，可否？”

　　秋明昊莞尔：“明昊尽力而为。”

　　“听着似乎勉强？”

　　“不到之处，还请王叔多多担待。”

　　仍然心存芥蒂，但为了保有那个珍贵小人儿脸上的珍贵笑靥，他们乐意试着和平相处。

　　一门之隔外，百灵儿与秋观云的争执如火如荼。

　　“漂亮哥哥真要和灵儿放纸鸢哦？”

　　“漂亮哥哥有条件。”

　　“什么条什么件？”

　　“今后你不得缠着我的娘。”

　　“那也是灵儿的……不是这个灵儿的……可是，就是……她是娘啦……”

　　“她不是，不是，不是你的娘，小嫂子要我说几遍才懂？”

　　“她是，她是，她是！”

　　“不是，不是，不是！”

　　“她是，她是，她是！”

　　房内两个俊朗男子倾耳聆听良久，而后相视一笑。

　　十几日后，秋寒月被一封急书追回藩地。

　　虽在动身前对城中各项事务均做了托付与安排，却难挡事发突然。夏季讯期来临，原本预计有五年牢固期限的堤防訇然溃堤，淹了两岸上千亩长势喜人的良田不说，尚致百余人口失踪，上千百姓流离失所。

　　百鹞施法，秋寒月携灵儿夜返飞狐城，当夜便亲赴河堤视察。接下来十几个日夜，安置灾民，督修堤防，分发赈灾钱物……诸多事务缠身，城主少眠少休，夜不归宿。

　　如此夜以继日的操持中，家有贵客临门，他自是无暇照理。自他成亲之后即赴四方云游的老城主更不能现身招待，总管南忠无奈之下，请了灵儿出面照应。想着小主母的身份在那里，面子上总是到了。不想因此又生出许多波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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