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芒芒皆不见。
今时今日，秋寒月终能领会这一千古名句的悲凉无望。
秋观云倾尽平生所学，施尽天赋之能，十日过去，皆不能捕获灵儿的一点讯息。就仿佛，天地之广大，寰宇之浩瀚，那个小小人儿从来不曾存在，那些个娇嗔欢笑，那些个恩爱缠绵，全只是他的一场午夜春梦。
陷在这一团巨大的无望无助内的他，须以全部力量支撑起意志，命令自己不去设想结果，逼迫自己着眼当下之计。
“奶奶的，偏就不信了，小爷我堂堂天下第一美少年，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巫界奇葩，居然被这一桩事难住？”
又一次百般搜索无果，秋观云破口大骂，秋寒月岿然凝坐，不语不应。
他如此的反常，秋观云顿生警惕：“你……不会因为思念小嫂子过度，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罢？”
秋寒月缓抬眼睑：“什么样的别样心思？”
“诸如自杀或自残之类？”
他淡哂：“我委实起了别样心思。”
“不可。”秋观云大急，“你与其自杀或自残，还不如请小爷我帮忙，小爷无论杀人还是虐人都很拿手。”
“我不该将所有希望压在你的肩上。”他道。
美少年美眸眯起：“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
他摆手：“并非是在质疑你的能力，而是这原本是我的事情，我却如一个无事人般袖手一旁，什么也不能做。这般的情形，实在枉为人夫。”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凡人，到不了那样的地方是天经地义。”
“不。”秋寒月摇首，“既然牵扯到了儿女情长，无论是人是神，便该皆同一心，我能做的不应仅仅是坐在此间枯等。”
“寒月哥哥意欲何为？”
“我要出去寻灵儿。”
“从何寻起？”
“走遍每一寸土地，访遍每一条街巷。”
“这样的办法，实在不像是寒月哥哥能想出来的。”
“的确笨拙了点，无奈了点，但既然是凡人，便应有凡人做得了的事。若我没有你这房亲戚，也只有那样的法子，不是么？”
“可眼下的情形是寒月哥哥有观云的相助，再用那样的法子，不嫌迂腐么？”
“我并未打算不再劳烦观云。”秋寒月缓立起身，向着这位无论何时何地收到自己求助的讯息即现身前来的堂弟深揖一礼，“观云之情，重不可谢，有劳了。”
秋观云觑他神色凝肃，知其决心已定，遂道：“如此也好，有话道‘情可动天’，虽然此话无从考证，但有总胜于无，寒月哥哥尽可去做自己认为自己该做的，观云也做自己该做的，只是……”顿了片刻，“再过几日，观云或许需要借助寒月哥哥的力量。”
“观云是说，你还有未用可用之法？”秋寒月喜形于色。
“自然是有。”
“为何要再过几日？”
“因为……”秋观云眸光微敛，“这几日，观云尚未做足准备。”
也因为，不到最后，那样的法子不想轻易尝试。
“仙子可有了灵儿消息？”
夜近子时，慈安宫内，良后方要就寝，陡见案上茜纱笼覆的烛光一跃，定睛望去，飞狐仙子衣袂翩飞，仙影伫立地桌畔灯旁，不由大喜，迎前问道。
飞狐仙子摇头道：“我将情势错估了，那人的目标并不在我。”
“不在仙子？”良后心间一紧，“那么是在灵儿？”
“在给我和灵儿制造悲伤，重复天界二十几年前的那一慕。”飞狐仙子挑唇淡笑，仿佛母女之别，在这位历经了千秋百代的上仙心中，从不曾刻骨铭心，肝肠寸断。
后清晰感念出了前者笑容之后的悲怆与讥讽：“我可以为仙子和灵儿做什么？”
“劳烦皇后请那位亲戚出面。”
“我的伯父？”
“正是。”
“明日便命观云送我回故国一遭。”
飞狐仙子静默片望，倏尔飘然下拜：“请皇后受我一礼。”
“这……”良后疾闪了开去。“仙子礼从何来？”
“皇后为灵儿想的做的，足以担此一礼。”
“灵儿是寒月之妻，我又视灵儿如女，所想所做俱是理所应当。况且比及观云，我能做的太少，着实受不起仙子的大礼。”
“说到观云。”飞狐仙子黛眉轻颦，“将寒月从天牢内带走的就是他罢？”
良后螓首缓摇，笑道：“仙子这样说，倒是低估了您的女婿，寒月离开那间天牢无须他人相助。”
“这个女婿么？倘若皇后的伯父到来后仍不能寻获灵儿所在处，便要真的指望这个女婿以及巫界的秘术了。只是不知平常时日的山盟海誓，在紧要时刻能有几分的轻重？”
良后惑颦蛾眉：“仙子法力高深，想必早早洞悉了灵儿和寒月共同经历的种种，何以还对寒月的深情持有怀疑？”
“因这一回所需要付出的辛苦，较以往要甚上百倍。”
良后惊愕掩口：甚上百倍？比与那些个冥界鬼差斗智斗勇的夜晚尚要甚上百倍？到底是怎样的付出？
“是皮肉之苦，还是断肠之痛？”
“两者俱有。故而那个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去轻易启用。因为，假使他因受不得那痛苦中途退却，前功尽弃尚在其次，更将危及灵儿的安危，而这一对小儿女的姻缘之路自然也遭夭折。”
窗外，月华如银映西楼，西楼长影斜投，正将几株耐冬树笼覆其内。枝叶繁茂中，一双俊眸隐现，眸内与夜浑同一色。
来者，正是秋寒月。
南方大旱，太子南下督视，事发突然再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宫廷消息。他此来是为了向皇后探听一二，不意间逢皇后有客，令他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却也无巧不成书，所获所得正是欲获欲得，不虚此行。
更鼓打响三更，几只栖息的鸟儿振翮冲起，风过树梢，瞬无人迹。
窗内，飞狐仙子与良后语声顿止，稍顷，两声长叹幽幽响起。
“皇后当真认为他做得到么？”飞狐仙子问。
“如果当真如仙子所说甚上百倍，我也不敢确定什么，一切端看这两个孩子的造化了。”良后幽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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