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怎么了？”

　　前往京城的康庄大道上，对于与秋明昊同车而往这桩事，秋寒月有一万个不想，无奈对方有狐在手，软讨不给，硬抢又怕把灵儿伤了，惟有不使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姑且做了旅伴。但行了大半日路程，眈眈以对的两人，不知何时表情皆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灵儿。半日下来，他们互相的挖苦不断，车轿的颠簸不断，小家伙连一声咿呀抗议也没有，睡得未免过久过沉。秋寒月以清水喷洒上她的鼻头，也不见醒转迹象。随着时间的推迟，非但未见好转，秋明昊甚至已感觉不到膝上小小躯体的起伏，不由惊问。

　　“把她给我！”城主大人张手索要。

　　这一次，秋明昊乖乖奉上。

　　秋寒月托着软小躯体，试了呼吸，触了心跳，心弦骤然拧紧。

　　麦夕春的迷香药虽然药力强劲，但若连魏怡芳都能清醒，灵儿又怎会沉睡至今？飞狐山初遇时，他为了便于拐带，便向小家伙用了安眠散，不足半日醒来。她的体质与凡人不同，也许魏怡芳功力深厚早她一步醒来，但也不该耗上恁久。况且，这等的微弱体症，就如同遭受重创所致。

　　“三师兄，不管你如何看待这件事，今后如何对待夕春，夕春永远敬你如兄长。如果有一天，你认为非杀夕春不可，夕春别无二话，只能引颈待戮。可是，三师兄，夕春自认从始到终皆为三师凶着想，夕春因狐妖家破人亡，母亲悒郁而终，弟、妹年少失怙，夕春着实不想让三师兄步我的后尘。就算有一日死在三师兄剑下，我也认了！”

　　就算有一日死在三师兄剑下，我也认了！

　　这是麦夕春向他疾去的背影喊来的。

　　麦夕春该是很了解他，他说了从此恩断义绝，便是此生永不谋面，前者口口声声说有一日死在他剑下——

　　“麦夕春……”他目内寒霾蒸腾，切齿叫出这个名字。

　　麦夕春那样说，是因他认定灵儿必死无疑。他与绝心道人相识，得其授意，在药内加上任何克制之物，都可致死灵儿。

　　“你有没有法子请婶娘和观云来？立刻，马上！”

　　“……什么？”全神贯注在灵儿身上的明秋昊被他问得一怔。

　　“请婶娘，或是观云，谁来都可以！快！快！快！”

　　“他们都在闭关中……”

　　“我晓得，可是他们必须来，不然，灵儿……灵儿……”灵儿怎样？早知……早知娶了这个小家伙让他这般，他宁可娶任何一个女人，就如……幻境里的那个女子。娶了那样的女子，对方逝去了，他难过上几日，然后生活一如既往，；过上一年半载，再续一房妻室，生活一如既往；想起亡妻时唏嘘一叹，追思一笑，生活一如既往……他永远不必体会今日这般的锥心刺肺，永远不必体味何谓痛煎苦熬。

　　“他们必须来！必须来！必须来！”

　　秋明昊被他惊住，呆呆道：“在那两位闭关时，能有法子联络上的只有父皇，但我们这不就是进京见父皇去了么？”

　　“……快马加鞭！过驿站换车马，日夜不停赶往京城，快！”秋寒月推开车轿小扃，向外大喝，声嘶力竭。

　　秋明昊乃巫族族长嫡孙，秋寒月曾得巫族族长厚爱，两人颈上皆系有加持了族长术力的巫族戒环，佑护佩戴者不受非人力侵害。

　　如今两人将戒环分别系在了灵儿左右两趾之上，护持住这缕弱小魂魄。车外侍卫、车夫轮番值歇，他们二人亦作如是。常言道“鬼怕恶人”，两个八尺男儿虎目大张，面色狰狞，纵然是鬼差也须望而生畏，不敢到此经游。

　　如此，三个日夜，交替了三匹五百里快马，更换了三辆四轮大车，兆邑城到了。

　　“灵儿，到了，一定要坚持到，好么？”月哥哥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你走了，月哥哥怎么办？

　　嘴中念着，心中求着，总算见到了当今天子隆睿帝。

　　泰阳殿内，隆睿帝闻听堂弟进宫，立宣到寝宫居安殿见驾，尚费心构思了几个无伤大雅的揶揄以在彼此生疏隔阂时调侃备用，却万万不曾料到，进入眼帘的堂弟竟不见昔日美少年的半点风流。

　　“寒月，你这是……”龙目扫了这个髭须乱冒、两目红肿、发髻凌乱的邋遢男子一遭，视线投向一并进得便殿来的儿子，“发生了何事？”

　　秋寒月跪到地上：“求皇上救臣一命！”

　　如斯家族中长大成人，诸如精怪神奇之事早是司空见惯。隆睿帝得悉秋寒月由袍袖内取出的那只雪狐便是半年前嫁入城主府的城主夫人时，从容颔首：“这也好，以后寒月的后人与朕相若，也将有一半的异族骨血了。”

　　秋寒月三言两语将妻子当前的情形道出，期待救助。

　　天子不免微愕：“灵儿可能坚持到七日？”

　　“七日？”秋明昊声线骤扬，“为何要七日？灵儿的呼吸已是几不可察。”

　　隆睿帝浅睇了儿子一眼，道：“巫界有大成者每每闭关，少则半年，多则八月，非事关巫族存亡亲族生死之事不出。而若这两事发生时，须燃‘慈香烛’。惟此烛方能穿透巫族圣地的天关石壁，但至少七日方达。”

　　“这算什么‘慈香烛’？巫族存亡，亲族生死，如果真有恁等大事，这七日里早早便……”

　　“昊儿不得无理。”良皇后听爱子无状言语，凤颜薄嗔，“你的祖母乃是整个巫界的首领，眼光与胸怀岂是你能度测的？逢七为坎，遇七为劫，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要我们不要事事依赖神术与外力，哪由得你在此乱言？只是……寒月，你能明白么？”

　　“寒月明白。”秋寒月垂首，“请皇上点燃‘慈香烛’罢。”

　　“已经燃上了”良皇后指了指身后烛台，慈柔凝视这张憔悴俊脸，柔声道，“寒月，你先须先要坚持住，惟有你在，她才能熬得过去。快去梳洗梳洗，到偏殿小睡一下。”

　　“谢皇后，臣告退。”他站起身时，高大身躯竟失稳虚晃，定立了稍顷，方缓缓退下。

　　良皇后目眺着那道颀长背影不见，方幽幽叹息：“皇上，臣妾试了小狐狸的鼻息，的确微弱得近乎不见了，不能有别的法子么？”

　　“有。”隆睿帝气沉语重，“要看寒月有没有那份心力。”

　　“这是巫冥符，把它揣在怀内，你耳能闻冥语，目能见冥使。这七天内，一旦入了夜，你一刻离不得小狐狸身边，若见冥使来到，你须用尽你所能用的方法守护住你想守护的。这等事别人无法帮你太多，因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更迫切地想把她留下。届时，这间偏殿将是你一个人的战场。”

　　良皇后将一角红符送来，叮嘱时唇勾鼓励浅笑，背过身后却忧色立现。这等事，于任何一个凡人都如蚍蜉撼树般的难，如何不教人忧心？兹此后的七夜，每一夜都是一道关，这两个孩子要如何化险为夷？

　　第一夜，第二夜，两夜皆平静无澜的度过。

　　这两日，秋寒月只在日头高悬的午时打坐调息，其时把灵儿置在胸前，连同皇上、皇后的巫族戒环一并护持左右。

　　第三夜，暮意将至，他已觉心头重跳，眼睑泛紧。随夜色愈来愈深，心率愈疾，眼睑愈绷，他一手拔出腰中软剑，一手按着怀内小躯，挺身而立。

　　梆，梆，梆。夜过子时，更鼓敲响，万籁皆寂，万物皆伏。

　　哗，哗，哗。铁链声近。

　　嚓，嚓，嚓。巨足声切。

　　“道有死魄，虚缈两界，不知所归，当劝当告！”

　　“路有亡魂，恋取阳世，踯躅于此，当索当羁！”

　　这前言后语，缥缈随风，时虚时实，且断且续，无根无桩，无来无往。紧接其后，殿内所有宫灯皆明灭闪跳了一介灯花，随即，两道丈高形影巨步踱入，一黑一白，挟来了风寒刺骨。

　　“落魄何在？游魂何处？速来速来，当归当归，今世莫留，来世可追。”

　　两差各出巨掌，其上指长五寸，甲长半尺，直攫秋寒月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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