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开始瞧着的时候还有点高兴。
瞧着瞧着,心里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怨怼。
“……师父,要不咱们回去吧。”喜乐道。
“回去什么,咱家不回去。”何安有些不高兴道,“咱家御马监掌印,与兵部共掌兵柄。又是西厂厂公,朝中谁人不怕。怎么就像是见不得人一般?!咱家哪里不如周元白?!”
喜乐听得他生气,哪里敢搭话。
何厂公骂骂咧咧半天,掀了帘子怒气冲冲的出来,也不等着人给他搬脚蹬,跳下了马车,一个踉跄还差点摔倒,幸好喜平一把搀扶住他。
“连个地砖都跟咱家过不去。让顺天府的人给咱家把这儿挖了!”何厂公恶狠狠的踹了一脚醉仙楼前面的地砖,快步冲入了醉仙楼。
“……这方便了,让顺天府的人把这几块儿砖挖了垫何爷家门前得了。”喜乐嘟囔了一句,叹着气也跟进去了。
二楼雅间里,丝竹声响起,又请了照夕院的舞娘过来助兴。
赵驰正跟周元白聊着太学里的趣事,那边就有人在门外通报说是何安来了。
“何安?”没料得周元白比赵驰还积极,立马问道,“是提督西厂的何厂公吗?”
门外仆役说正是。
周元白连忙对赵驰抱拳:“殿下,这位厂公大人炙手可热,不如请他进来一同饮酒。”
这语气殷殷切切,完全不像是要咨询他,大有他不同意,也要把人放进来的意思。
赵驰一笑:“元白对厂公很殷勤吗?”
周元白羞讷一笑:“殿下有所不知,这国子监清贫,太学更是清贫中的清贫户。都说当个读书人要两袖清风,才配得听圣贤教诲。可这要饿死了,拿什么读圣贤书,听圣贤教诲呀。何厂公与殿下这样的的人,学生平日里想结交都结交不来。如今双喜临门,学生自然是欢喜的很。”
读书人如他这般想得清楚的不少,然而趋炎附势巴结讨好还能说的坦坦荡荡不惹人厌的可没几个。
赵驰对他有了几分好感,道:“厂公来了,怎么好不请进来?请厂公一同饮酒。”
外面人应了,很快,门一开,何安已经快步进来。
他左右瞧了瞧,上前作揖道:“殿下在此间饮酒,奴婢路过,进来请个安。”
“厂公身体可好些了?”赵驰问他。
何安垂着眼帘道:“已无大碍,谢殿下垂问。”
赵驰瞧他脸色是红润了一些,精神气儿也比自己去那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心底微微放下心来。
“厂公吃了吗?”赵驰抬手让人加了副碗筷,“吃了饭再回府去。”
何安谢了恩,在赵驰右手坐下,瞥了一眼周元白,眼神不可谓不哀怨。
赵驰心底一乐,也不戳穿,故意说:“厂公,这位就是您上次给我推举的太学博士周正。知识渊博,一见如故。”
周元白听到这话连忙起来,抱拳深躬:“学生见过厂公,谢厂公推举之恩。”
这周正一表人才,又正是年轻时候,看起来风华正茂,比起自己快三十的人,那是平添了好些个活力。
关键这人还是自己推举的。
殿下都说了……一见如故呢。
何安酸的整个胸腔都难受,看了两眼然后就不敢再看,道:“周大人谢咱家,那可不敢当,抬举您的是殿下。”
“厂公放心。学生审时度势,道理还是懂的。”
何安点了点头,就瞧着周元白拿了杯子起来:“厂公,学生先敬您三杯。”
他今日,先是埋了采青,又拜祭了喜顺,回头得了何坚要没的信儿,已是心情沮丧。偏偏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在告诉他一个真理。
——当奴才的,别生了妄念。那是万劫不复。
何厂公愤怒的时候、嫉妒的时候、阴狠的时候不算少。
可正如今儿这般,万般愁绪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却也难得一见。
自己个儿掏心挖肺、倾尽所有想去讨好的正主就坐在旁边,……可自己连如周正那般跟殿下谈笑一句的可能都没有。
何安笑了一声,纤细的指尖捏着杯子拿起来:“好呀,咱家就喝了周大人的酒。”
说完这话,他仰头就喝了一杯,也不用周正给他满上,自己拿着酒壶倒满,一口气喝下三杯酒水,他声音有点落魄,强打着精神对周正道:“元白君,未来跟着殿下,也要记着殿下的好。一心一意的,知道了吗?”
“学生记住了。”
何安听完一笑,周正说的话,他大概是不信的,可只要他背叛殿下,昭狱里自有千万种办法让他后悔。
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回头去敬赵驰。
“殿下,奴婢敬您一杯。”
他不敢看赵驰。
却在自己的杯子里,瞧见了自己的双眼。他眼神极亮,带着一种未曾说出口的情愫。
赵驰刚端起杯子,他已经喝光了手里的酒。
“一愿殿下/身体康泰。”他道。
“二愿殿下欢喜无忧。”又一杯,他再道。
“三愿殿下云程发轫、青云万里。”再一杯,何安道。
赵驰的酒没来得及喝,他便喝下了半壶,他脸颊飞起红晕,眼神愈发亮了,倒显得几分别样的风情。
“厂公不是不饮酒吗?”赵驰眼神暗了,问他。
“奴婢不饮酒是怕耽误事。”何安晃了两晃,终于站稳了,笑起来,带了几分稚气,“可今日殿下高兴。殿下高兴,奴婢便高兴。奴婢陪殿下饮……”
他抬手又要给自己满上,手一晃,酒都没倒入杯子,流了一地。
“厂公醉了。”
“奴婢没醉。”何安倔强的说。
赵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稳稳的接了一杯酒,递过去。又端起自己的酒饮尽。他声音有些哑,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也祝厂公您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何安怔怔的看他。
赵驰一笑,就着他的手,又饮尽了何安的那杯。
他柔声道:“厂公醉了,我送你回府。”
说完这话,他起身扶着何安的肩膀,回头对周正道:“你瞧瞧你,何厂公不会喝酒是出了名的,你偏偏要灌他。我送何厂公回去吧,届时给你说说好话,免得回头说你故意让他出洋相。”
周正原本瞧着这两人喝酒气氛诡异,正在纳闷儿。
赵驰这话把他忽悠的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连声多谢殿下,目送二人下了楼。
喜乐喜平二人在马车边候着,还没等多久,就瞧见赵驰扶着何安下来了。
“他喝醉了。”赵驰道。
喜乐连忙把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赵驰吩咐了喜平把星汉给自己送回府,然后也进了马车。刚进去就瞧见何安又从抽屉里取了酒猛灌,连忙从他手里拿过酒瓶。
然而何安喝得快,一瓶已经见底。
“……”赵驰叹了口气,“厂公这么喝,是要醉的。”
何安愈发懵懂,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并不说话。
马车在石板路上走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月光透着纱帘钻进来,铺洒在他的脸颊上,光影交错之间,勾勒出何安的面容。
“厂公也不爱擦脂粉,怎得了这么好的皮肤。”赵驰用拇指蹭了蹭他的脸颊,
何安没有回答。
只瞧着他。
更像是只找到了温暖所在的小狗一般,还在他手心蹭了蹭,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赵驰搂着他,忍不住叹息道,“厂公,你再这样撒娇,我可不客气了。”
然而他并不曾真的等何安再撒娇。
说完这话,他低头吻了何安的唇。
*
赵驰送了何安回家的时候,何安已经彻底醉了。
他没怎么吃东西,猛灌了三两酒,又在车上混了梅子酒,两种酒掺杂,醉起来更快。
等赵驰把他横抱下车的时候,他浑身都滚烫、不光是脸颊红了、脖颈、耳朵都已经通红。
喜乐安排了仆从过来扶他。
他搂着赵驰的脖子死死的,一点都不松手,还对喜乐骂骂咧咧。
但只要赵驰一摸他脖子,他就乖巧了,整个人醉醺醺的蜷在赵驰怀里安安静静的。
“品品,品品……”喜乐不是滋味的说,“天天在一块儿,还是不如殿下来的亲。”
喜平拉着他出来:“走吧,不然师父醒了又要说你了。”
两人退了出来,又合了门。
喜乐看看天:“马上中秋是吗?团圆夜呀。”
*
赵驰等何安放松的时候给他盖了被子,在床边上坐了一会,以为他睡了,刚要走,就猛然被何安拽住了袖子。
何安眼神发亮,却带了许多的迷离,殷切的哀求起来:“殿下不要走。”
“我不走。”赵驰拍拍他的手,“我等你睡着。”
“骗人……”何安呜咽了一声,“上次殿下就走了,奴婢睡着了您就走了……”
他手指纤细,发着抖拽着赵驰的袖子,却不敢抬头看他。似乎只要赵驰大声呵斥一声,他便能从梦里醒来。
也许这就是一个梦。
一个醉了的梦。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胆大包天,僭越无礼,还没有让殿下厌弃。
殿下等了一会儿坐了下来,何安几乎一瞬间就搂住了他的胳膊,死死的不肯放手。
“殿下……”他小声说,贪婪的嗅着殿下的气息。
既然是个梦,不如再大胆一些。
“殿下,您陪陪奴婢。”他梦呓般的祈求,“就一会儿,就这个梦……梦里陪陪我……”
他声音太小了,还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可赵驰却奇迹的懂了他的急切,也懂了他的那点奢望。
赵驰叹息一声,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何安手中握了个空,茫然又胆怯的看他,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赵驰摸摸他的脸,站起来缓缓去解自己的衣衫:“我本来想发乎情、止乎礼,您这样让我这么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怎么当下去?”
何安怔怔的看着他。
“这可不是梦。”赵驰脱了外衣,扔在地上,又将何安搂入怀中,滚烫的胸襟贴着何安的脸,“厂公可愿与我一同去?”
“愿意!”何安脱口而出,然后才期期艾艾的问,“殿下,去、去哪里?”
赵驰一笑,解开他的发髻,将他缓缓压在了床笫上。
再一抬手,纱账缓缓飘落。
“与我一同,共赴巫山,同享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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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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