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礼瞪圆了眼张大了嘴,连唇边的痣都跟着惊讶了。“他们、他们胆敢抢侯爷的金子?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邢慕铮道:“我的手下原是带着两箱黄金走水路回玉州,没想到昨儿与我来信,说是被雾岭山的水盗给抢了。”
“什么!他们如今连水路也抢?这还了得?”鲍礼站起来搓手,“侯爷放心,下官这就发信给琚州驻军,叫他们带兵来,这一回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邢慕铮道:“这群匪民既然已开始水上打劫,恐怕他们于水中藏匿,鲍大人可发信去明琥向明琥水师求援,让他们自水路包抄,两面夹击岂不更好?”
鲍礼受教地一拍脑袋,“可不是这个理?下官这就去办!”
离开江梓府衙,邢慕铮领着钱娇娘继续逛江梓县,这地儿小,加之匪盗横行,整个州县看上去死气沉沉。路上走着的几乎都是男子,鲜少看到黄花大闺女,就连妇人也极少见。听说是雾岭山上的贼子还抢人做压寨夫人。
钱娇娘自出来后一直心不在焉,看见街上这副场景不由得眉头紧锁。邢慕铮问她因何不悦,钱娇娘道:“原以为侯爷打赢了胜仗就是太平盛世,没想到还是不能太平。”
邢慕铮道:“太平二字,谈何容易。”
钱娇娘停了脚步,“为甚世间总有纷争?”
邢慕铮转头凝视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有的纷争,都从‘己’字上来。”为财,为权,为美人,为私欲。
钱娇娘拧眉,旋即摇头,“大伙都好了,自己不就好了?”
邢慕铮笑了,“你指的大伙,是谁?”
钱娇娘继续朝前走,她歪着头想邢慕铮的问题,邢慕铮也不催促她,只陪在她身边慢慢地走。半晌,钱娇娘缓缓地开口,“我期望江梓的百姓好,燮朝的百姓好,西犁的百姓也好。踩在这同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好。”都好了,就没有纷争了。
只是说出来后,钱娇娘自觉犯傻了。她挑眼看向邢慕铮,邢慕铮却没有笑话她,而是认真问道:“这是从丑儿的书里学到的?”
钱娇娘小小“啊”了一声,才发现邢慕铮说得对。她是从书里想到的。
邢慕铮眼中带笑,“你很不错,没有夫子教你,你也能想得明白。可见是有慧根的。”
钱娇娘俏脸微红,她觉得邢慕铮是在笑话她,但又觉着不像。犹豫间,她已被邢慕铮牵了手往前走了。钱娇娘心思不在这上面,因此并不在意,她仰头问:“侯爷并不是圣人那样想的?”
邢慕铮低头看她,“那样的好事,只能登仙。”人的私欲,他已看得太多了。娇娘也非深闺里一无所知的小姐,只是她仍愿相信,只因她心地终是软的。
“那侯爷信什么?”
“我信法,”邢慕铮道,“护良善之辈,杀极恶之徒。”
邢慕铮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与一妇人谈及这些大道。他先前听豪杰大家、文人墨客争论不休,也只是静静聆听,从未说过自己的想法。如今他坐在饭馆里,面对钱娇娘侃侃而谈。钱娇娘听得很有意思,仿佛邢慕铮给她开了一扇门,叫她脑子里一些混沌的念头清明起来。
邢慕铮说完,又与她道:“这只是我的想法,你可听,可认同,也可反对,这些都是没有定性的,你只管守你自己的道法。”
钱娇娘心想邢慕铮这也太高估她了,道:“我哪里有什么道法,并且我听着侯爷说的很是在理,并且与我的想法也可兼得。”
邢慕铮注视着她,微勾了唇带着赞赏,“你很聪慧,又知变通,倒比一些死脑筋的书生还强些。”
“侯爷这是夸我呢?”
邢慕铮点头,“是夸你。”
钱娇娘听他这样直白反而不知说什么了。
小二送来酒菜,二人谈话暂断。钱娇娘为报方才授课之恩,殷勤为邢慕铮满上一杯。邢慕铮难得说了许多话,正觉口渴,不客气地受了,他一饮而尽,略为意外,“这酒不错,你也尝尝。”
钱娇娘闻着香,仰头喝了,不住点头。邢慕铮重新为她满上,笑与她道:“你若是喜爱这酒,就让人打个百斤回去窖着,如何?”
这怎么听着像是把她当女酒鬼了,钱娇娘挑眉,“百斤怎么够,好歹千斤。”
邢慕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这是我低估你这女酒仙的实力了。”说罢招了小二来,果真要让他打上千斤酒。
小二吓了一跳,他们这小店是遇上大贵客了。小二连忙叫来掌柜的,掌柜的一听,没有赚大发的欣赏,反而苦着脸道:“客倌,咱们这里是小本买卖,囤不起千斤酒。”
钱娇娘笑道:“掌柜的,侯、咱们爷是玩笑话。”
掌柜的这才呼了一口气。
难得听到钱娇娘唤他“咱们爷”,邢慕铮扯了唇角,“那你打上百斤酒罢。”
掌柜的愁眉又起来了,“客倌,咱们这儿也没有百斤酒!”
邢慕铮这就奇怪了,“你这饭馆做生意,连百斤酒也没有,还开什么饭馆?”
掌柜的苦哈哈地道:“客倌,小老儿听您二位是外地口音,有所不知!咱们县闹匪,大家都没好日子!尤其这酒是咱们县最好的酒坊阿桂酒坊出的酒,那些强盗把酒坊里酿好的酒全抢走了,还要阿桂酒坊每月上供,不然就杀了酒坊的小少爷!您说他们家哪里还有酒来给我们?小老儿这的酒,还是先前留下的!”
“那群人竟然这样猖狂?”钱娇娘虽早上看过响马子恶行,听到仍令人生气。
“可不是么?衙门不管用,大兵来了又找不着。唉,小老儿看江梓是没指望了,听说邢将军的封地就在旁边的玉州,许多人都想着举家搬迁到玉州去哩,土匪再横,能横到邢将军的领地去?这不能够您说是不!小老儿这世世代代都在江梓扎根的,想去也不能去,唉,只有等死喽!”
掌柜的唉声叹气地走了,钱娇娘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她放下筷箸,“侯爷,我寻思着便是再胆大妄为的强盗,也不能这样大胆,他们怎么敢进城来抢掠,还敢让人上供?他们就不怕城里有埋伏?”
邢慕铮点头道:“我也在想这事儿,他们的确比一般的土匪要猖狂。并且官兵几次上山剿匪,竟都抓不到人。”
“可不是么……”难道真是从乾山来的那伙人?若真的是……钱娇娘眯了眼,“侯爷,这伙人这样坏,你可得将他们都抓了,才算是为民除害。”
“抓是一定得抓的,”邢慕铮让她继续吃菜,“只是今儿听县官说起那群匪贼是从乾山来的,我看你有些不对劲儿,难道你先前碰到过这伙土匪?”
钱娇娘微顿,“没有……我没见过。”
邢慕铮挑眸看她,钱娇娘垂眸,重新拿箸吃饭。菜至嘴边,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吃进嘴里。钱娇娘方才忽而想到,两箱金子的确很值钱,但她这些时日接手管理邢慕铮的私库,那两箱金子于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他缘何为了两箱金子亲自来江梓?难道真是带她来玩的,还是……别有目的?
江梓县城小,走一圈便已逛完了,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只庆幸土匪没有再来。夜里鲍礼领江梓诸官宴请邢慕铮,邢慕铮同意了。钱娇娘也随行前往,在后院由鲍礼的妻妾接待。一场酒宴下来,邢慕铮大抵看透了江梓官僚。包括鲍礼在内,全都是些老油头,难有建树,若非机缘,就是七品官坐到头了。钱娇娘也被鲍礼妻妾的香粉味熏得够呛,听邢慕铮来接她了,忙不迭站起来就走。鲍礼又带着妻子与大小官员送至衙门口,早有备好的骏马软轿。钱娇娘进软轿前忽闻马蹄疾驰,她顺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衙役衣裳的络腮胡男子驾着一辆马车停在角落,远远见了他们单膝下跪低了头。
应是办案回来的衙役,钱娇娘想着,弯腰进了软轿。
回了驿馆,钱娇娘洗去一身脂粉味,擦干头发躺上了床。她轻轻喟一声,这突如其来的事儿,倒叫她没有闲暇去想二姐。现在清静了想起来,倒也少了许多愤怒心思。亏得发现得早,不幸中的大幸。
忽而一阵热意袭来,钱娇娘闻到熟悉的气息,一只大手自下而上插入她后脑勺的发间,同时邢慕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头发擦干了?”
“嗯。”钱娇娘含糊应一声,“侯爷擦干了么?”
“我没洗头发,麻烦。”邢慕铮抓了抓她的发丝,得知她言语不虚,只是也未将手撤去,而是扣着她的后颈叫她仰了脑袋,接着灼热的唇压在她的红唇上。
虽然钱娇娘如今知道邢慕铮是个每夜都要乱来的主儿,但在异地驿馆的床上,钱娇娘总有些不自在,她皱眉推拒,邢慕铮稍稍放开她,贴着她的唇道:“我知道这儿简陋,只叫我亲一亲。”
钱娇娘还未有回答,邢慕铮就再次压上来狠吻许久,幸亏他说话算话,折腾半晌后便搂着她睡去。
翌日清晨,邢慕铮先起了床洗漱完了出了门去,就见鲍礼已在大堂等候,见他出来一脸喜气地迎上来,“侯爷,大喜啊!”
邢慕铮问:“喜从何来?”
鲍礼笑得连眼睛都成缝儿了,他侧开身,指着大堂里多出来的两个大黑箱子道:“侯爷,您的两箱金子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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