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无患的主家不急着寻她,因为她根本跑不掉,离了主家和那毒药,就只剩下凄惨殒命这一条路。
那药吃了会死人,不吃,死得更快。
许奕安很想抱头痛哭一回,但他还要给无患制解药才行,他不能被吓退的。
“药方呢?如今被改动的药方。”
忠叔摇头,“那药方如今是许家的摇钱树,就连我都已经弄不到了,不过许大夫,那药它无解啊,您就算是——”
“他们说无解就无解么!”
许奕安终究还是没克制住,引来了无患在楼下询问,“出什么事了?”
一听到无患的声音,许奕安的心里就揪得难受。
她才学会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好不容易会笑会闹,好不容易让他爱上。
可是一年啊……太短暂了。
他不想相信。但是从初春时期与她相遇,那时候她的脉相还不至如此。这才过了多久,她的脏腑就已经呈现衰弱之象了。
不管是任务,还是这条命,她都是被他害的……
没得到回应的无患起了疑,提裙迈上二楼。却见许奕安自己走了下来,见到她,二话不说抱了上来。
虎子见状,比了个羞羞脸的表情就跑开了,无患有些羞窘,拍着他的胳膊有些好笑,“怎么了这是?”
许奕安埋头在她的发间,忍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忠叔说我委屈你了,想想的确如此,无患,我带你去玩吧。”
无患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那快得不寻常的心跳,忽而便想到了缘由。
他应该是知道了她命不久矣,毕竟他是个神医嘛,却没办法救治她,肯定很懊恼。
“好,我们去玩,就今天吧,等傍晚忙完以后,就去街上逛逛。”
他们的相拥无人看见,医馆里依然平静美好,而在医馆外,却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正在四处张望着。
桦换上了一身布衣,如同寻常妇人般,只是行止间的气度更为凛厉,又与一般的贵妇并不一样。
她奉命出来寻找无患也有阵子了,虽然一直不大上心,但也知道拖不了太久的。
今日天气倒好,暖阳下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清晰,忽而她好似听到有人唤了声“无患”回头搜寻发现了这家医馆。
远远看着这家医馆,桦摇了摇头,无患不可能会在什么医馆里啊,应该是她听错了吧。
这时,正好有人从医馆里走出,桦躲在树后仔细看了眼,只是两个普通的妇人,并不是无患。
果然,怎么可能是她。
就在她转身想离开时,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居然真的是无患!
她喊住之前离开的妇人,将手里的药包交给她们,又回过头好像和医馆里的什么人说了些什么,接着嘱咐那接药的妇人一些话。
这一切,都让桦不敢相信。
这是无患?她从小养大,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永远那副淡漠表情的无患?
难道是无患失忆了,才被人救下的?
桦的心里五味杂陈,靠在树后不敢被发现。一面她必须把无患带回去交差。另一面……
她看着那医馆的门面,无患已经进去了。
从刚才那一眼里,她看得出现在的无患很开心,不用刀头舔血,也不用被何家压得喘不过气。
她不想打破无患现有的平静,就算是失忆也好,总比回去做刺客幸福不是么。
刺目暖阳失了温度,照花了桦的视野,她左右权衡着,一直站到了日暮低垂时,再次见到了无患的身影。
许奕安答应了无患,要陪她去逛夜市的。
桦看到无患跟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看着像极了一对眷侣,这位男子就是收留无患的人?
无患到底有没有失忆?
看着两人愈走愈远,桦小心跟了上去,她得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打心底,她只是想看看无患是不是真的很幸福。
如果那个男子把她照顾的很好。那就……不要带走她吧。
私心里,桦是希望无患能摆脱何家的,哪怕这会让她自己面临可怕的重惩。
然而桦的一片苦心,无患和许奕安却浑然不觉。
这是无患第一次逛夜市,第一次看到那么多有趣的东西,在路过一些香风阵阵的店面时,许奕安却把她疾步拉走,“这些地方你就不用好奇了。”
无患笑他大惊小怪,“当我不知道么?秦楼楚馆可是我们这种人必去的地方。”
许奕安顿住脚步,忍不住冒出了许多念头,“你……去过里面?去干嘛的?以什么身份去的?”
他难道以为自己进去是当花姐的么?
无患笑得乐不可支,故意顺着他的问话瞎编,“要不被人发现,那自然是里面的女子穿什么,我就穿什么,里面的女子说什么话,我就说什么话啊。”
“不行!”许奕安果然激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反正你现在不能去了,这、这地方……你、你怎么能……”
说到一半,他看到无患得逞的坏笑,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作势要挠她痒痒,被无患灵活得躲过。
这样子,看着好开心啊。桦跟在后面目睹无患那么灿烂的笑容,一时竟觉得自己跟错了人。
那肯定不是无患,无患从没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而玩闹得正开心的无患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警惕的朝着后方的人群巡视了一圈。
许奕安牵着她的手,“怎么了?”
她一动不动,望着刚才瞥见的方向呼吸有些深快。“我刚刚……好像看到我师傅了。”
师傅她穿着一身布衣,正注视着这边。可仅仅一瞥,这会儿又找不到了。
许奕安不置可否,“可能只是第二个梅夫人呢?你看错了吧。”
无患耸耸肩,兴许如此吧,也不知梅夫人如今怎么样了,她到现在想着梅夫人的话都会脸红呢。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过了好一会儿桦才从墙角走出来,眼里又复杂了几分。
她还记得自己这个师傅,也记得曾经混进花楼套消息,那应该不是失忆啊。
原来无患她自己是不想回去么,肯定也……厌烦了何府里的冷漠。
夜市很是热闹,人来人往皆是欢声笑语,世间被粉饰得一片安泰,走在暖洋洋的灯火中,桦有些恍然。
这些轻松愉悦本是她们永远奢望不到的,无患才十九岁,如果一切照旧。她只能在何家被空耗性命。
但她现在很幸运,有了逃脱的机会,甚至有了个愿意陪着她的人。再跟一段路吧,只要看着她足够安定,就离开。
随着时辰越来越晚,街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为了不被发现,桦只能越躲越远,但前方的无患依然笑得很开心,和许奕安并肩走着,手里拎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丝毫没有察觉被尾随的两人终于回了小院,桦则远远站着。看着院门被重重关上。
她记住这个地方了,以后肯定会再来看她的。
“无患……开开心心得活下去吧。”
虽是这样呢喃的,但桦却忍不住蹙起了眉,连眼眶也逐渐泛红。
离了何家,离了酉夷散,无患的开心能支撑几天?可即使如此,这孩子还是愿意逃离何家。
若能帮,她一定会出手相帮的,若帮不了,相信无患也不会后悔。
夜风渐凉,她默默得转身离开,不料谨慎如她却也被人目睹了行踪。
忠叔站在小巷的另一端,身形完全被阴暗淹没,他看着桦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最终把目光挪到了紧闭的院门上。
终究还是引来人了?
一连几天的好天气,天底下平静得仿佛毫无污浊,森严阔绰的宰相府里总有这么一个角落阴森得压抑,桦半跪在何雄的身后,默默滚了下喉头。
“当真没找到?”
“主君恕罪,当真……找不到。”
何雄转过身来,保养得宜的脸上阴晴不定,软缎衣料微微摩擦,他捏着扇子挑起桦的下巴,眼底在昏暗的房中泛着冷光。
“看着我。”
桦依言照做。镇定得丝毫看不出破绽。
何雄半眯着眼盯了片刻,收回扇子时在她的脸颊划了下,“桦,你从不对我说谎的。”
桦的眼中有一瞬的波动,随即强压了下来,“不敢欺瞒主君。”
“那你这么长日子来都找不到她?”
“兴许她的尸骨已经烂透了,毕竟……”她看向何雄,竟有几分怨怼和责备,“毕竟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何时会毒发有谁说得准?”
话音刚落,她就被狠狠抽了一耳光,白皙没血色的脸颊上显出通红的掌印。嘴角也渗出一丝乌血。
求主君恕罪的话未来得及开口,喉头就被扼住,入眼是何雄薄怒的神情。
桦一向很畏惧何雄这个主君,从不敢在他面前说半句谎话,但这一次她铁了心要救无患,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被扼住呼吸,很快便涨红了脸,何雄却依然不放手,反而愈发收紧了力道。
“桦,你从来没有这么无能过,就算无患死了,你也该找回她的尸骨才对。”
无患这种常年服毒的人,尸骨必定异于常人,这一点是伪装不了的,正因如此,桦才没有办法作假。
事到如今她说什么也没用的,就算死也不怕。
但何雄不会要了她的命,在她快要晕厥之前松了手,冷眼看着她瘫倒在地,目光则缓缓在她的身形上巡游。
“你比无患幸运,因为何家有个无患也就够了,但现在无患没回来,你说该怎么办。”
桦不敢咳嗽,捂着脖颈话音嘶哑,在何雄听来甚至来了点行将就木的味道。
“其实在她去岑侯府之前,就已经显出虚弱之象了,即使她现在在您面前,也没办法支撑太久。主君……求您,算了吧。”
何雄的怒意顿消,竟有些惊慌地低下头。
她的脸上、脖子上都是他留下的伤痕,她却没有吭半声。她永远都这么安静……
到死的那一天,也会么?
他蹲下身扶起桦,久久得看着她,“如果再你出去找无患,你还会回来么?”
桦不由愣住,随即将头垂得更低了,“属下永远不会叛主的。”
何雄很满意她的回答,指腹摩着她的下巴不知在为何事出神,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站了起来。
“行,那你接着出去找她,直到找到为止。”
桦应声称是,起身准备离开时又被叫住,未转身便能感受到后腰透来的温度。
何雄的鼻息喷在她的后颈,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微微的哮鸣,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温热。
“别走,留下来陪我。”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桦再清楚不过。
她闭上眼,为自己在这一刻不由自主的期待和幸福而感到悲哀。
从多久以前,她就告诉过无患。
不要对任何一个人动情,否则,就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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