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一片嬉笑声中,杨若安感觉到手上的绳子被解开,接着猛地有人扯掉了他头上的黑布,瞬间来的光亮让他闭了下眼,这才睁开眼来打量。
这是一个很大的厅,正上中放着一把虎皮交椅,一个拄拐男子双眼阴沉地盯着自己,下面两排十二把交椅,除了左首第一位和右手第三位外,其它几把交椅上都坐满了人。那天上船来的男子坐在右手第一位,正专心致志地擦着一把雪亮的钢刀。
站在杨若安旁边的马军官哼了一声,杨若安这才转头看他。那日被掳上寨的人并不多,除了杨若安和马军官,别的都是几个有职务在身的,普通兵丁全被赶上几艘小船,扔下一囊清水,几个烧饼,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上了山寨,杨若安和马军官又被分开关押,到今日,杨若安才头一次见到马军官,见他神情依旧,身上的衣衫看起来也算干净,想来没有受到什么折磨。杨若安的心不由放下大半,随即又好笑起来,陷在这里,凶多吉少,就算好吃好喝,也逃不过一个死字,此时还关心他有没有受折磨又有什么用?
上方传来的问话打断了杨若安的思绪,问的非常平静:“你就是那皇帝老儿派来巡查的御史?”这不敬的称呼让杨若安皱起眉头,郑一郎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做个皇帝有什么稀奇?你们偏偏战战兢兢,不敢逆了他的胡须,别说为百姓说话,就连听到句对他不好的话都要变色,这种官,做来有什么意思?”
这话让杨若安的脸轰的一下变红了,为百姓说话立言,这不是自己当初入仕的初衷吗?此时由一个强盗说出来,显得无比讽刺。郑一郎面有得色地提一提拐杖,已把钢刀擦好放在一边的朱三笑着对郑一郎道:“大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拖了出去,给他吃我一刀,祭了旗才好。”
虽然从被掳上寨的那一天起,杨若安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可等真的听到这样的话,心头未免一颤,想起娇妻幼子,还有家中老父。转瞬之间,这种情绪又被忠君的念头代替,身为文官,能得马革裹尸,也算一种荣耀。
郑一郎见他面色变了变,瞬间就恢复如常,心里的滋味不由有些不好受起来,若是杨若安听到这话,就跪下苦苦哀求,这也好让自己在十娘面前说书生可中什么用?谁知他竟一脸坦然,郑一郎心头渐渐有了火起,本来预备放一放他,现在看来,还是杀了算了,也能省些米粮。
想到这里,郑一郎身子微微往前倾:“三弟,你说的对,就杀了也好。”说着又抬眼去看杨若安:“你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已是生死攸关时候,什么心愿,全都变成云烟,杨若安刚想这样说,猛然想起秋草母子,抱拳道:“想必尊夫人已经告诉阁下,还有一对母子,是我旧友的家眷,他全家受了冤屈,已是家破人亡,连这个孩子,也是吃了无尽地苦才保住的,还望阁下行个方便,送他们母子上岸,我留一封书信给家父,由家父看顾他们。”
没想到这书生看起来胆小怕事,临到头来,还惦记着这件事,也算有可取之处,郑一郎心里这样想,赞叹瞬间又化为酸味,他手一挥:“你的生死都捏在我的手中,还罗嗦什么。”说着举目示意,已经上来四个人,分别要把他们拖下去。
杨若安的手颓然垂下,摇头大笑起来,郑一郎此时只想砍了这个碍眼的男人,也不想去问他为什么笑,只是示意手下快些把他们拉出去。倒是马军官问了一句:“杨大人,你笑什么?”杨若安微一摇头:“辜负旧友相托,倒是我的不是。”
马军官再没说话,他们俩已经被拉了出去,按在场院之中,正午的阳光很烈,杨若安不顾刺目地阳光抬眼去看,这是自己活了这二十多年,看到的最后一眼太阳了,想着杨若安就闭上眼睛,一心等着受死。
刀迟迟没有落到脖颈之上,倒有吵嚷声传来,杨若安趁按着自己的海匪稍微放手,微微抬头去看,除了白花花一片,什么都没看到,吵嚷声已经转进了厅里,接着杨若安的脖颈又被拍了一下,他只得重新低头。
郑一郎正在等待着手下把杨若安的人头送上,猛然见王老二怒气冲冲,手里还拎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强,背后跟着的人也全是王老二当日的旧属,脸上都带着怒色。
虽然腿脚不便,郑一郎还是柱着拐杖迎上前:“老王这是怎么了?”王老二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把手里拎着的郑强往地上一扔:“一郎,你我相识二十多年,十年前我儿子死了,瑞儿还小,再说一个女孩家,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意还是不要做,这才把我王家帮并到你这里来,还奉你做了老大,可是你也太欺人了。”
郑一郎虽然被这话弄得有些糊涂,可还是笑着道:“老王,旁的我不敢说,可要说到如何对你,我全无半点私心,不然也对不起寨中这些和我出生入死地弟兄们。”王老二脸上还是带着冷笑,一脚踢向郑强:“一郎,你说的倒极好听,可你这侄子,做了什么好事?”
郑一郎这才瞧向自己侄子,郑强本来哭丧着的脸看叔叔看向自己,脑袋又往后一缩,显得更可怜些。此时郑一郎也不好当众向自己侄子发问,只是又笑着道:“老二,这小子的确不成器,可你瞧在我死去兄长的份上,也多担待些。”
王老二和郑家合并这些年来,自己是百事不管,只要女儿能好好嫁出,生儿育女,过安稳地日子,就可以闭眼。谁知这郑强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这可怎么了得?
见叔叔怒视着自己,郑强晓得自己是抵赖不了的,虽说叔叔平时对自己多有袒护,可遇到大事处事还是极公平的,眼不由瞧向朱三,又害怕地低下。
朱三已经上前:“大哥,阿强不过是个孩子,偶尔做点错事也是有的。”王老二回身怒道“他做一万桩错事我也不管,只要别动我的瑞儿,谁不知道瑞儿已经许给岸上人家,还有四个月就成亲,他竟敢……”
这倒是郑一郎没想到的,这个平时懦弱至极,听到炮声都会害怕的侄儿,竟然敢去动瑞儿?若不是当着王老二的面,郑一郎一定会猛拍侄子的肩膀,赞一声好。
不过看见王老二一脸的愤怒,郑一郎也只是心里想一想罢了,朱三已经笑着道:“二哥,阿强是大哥的侄子,日后寨子要他承继,瑞侄女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怎好让瑞儿这个虎女,嫁到岸上那种虾儿?”他不说则罢,一说王老二更是暴跳如雷,捏起醋钵般大的拳头,就往朱三面上打去:“我女儿是虎女不假,只是这阿强,呸。”
他拳头去势虽急,朱三年纪轻,头一晃就躲过了,王老二差点扑倒在地,郑一郎腿脚不方便,旁边转过蒋老四把王老二紧紧抱住:“二哥,你消消气,这事不关三哥什么事。”王老二被抱住喘了好半天这才咬牙切齿地说:“这主意,不是朱三这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想出来的,还有谁?”
郑一郎方才还为自己侄子有些长进心里喜欢,一听王老二这话,又泄气了,用那只完好的脚踢了依旧瘫在地上的郑强一脚,接着就用拐杖重重跺地。
郑强的头这时垂的更低,朱三笑着拍下王老二的肩膀:“二哥,既然阿强做了这种事情,瑞侄女干脆就嫁过来,两家合一家,这不是大好事?”王老二面有得色:“他是虾子,我女儿可是虎女,他昨夜,可是溜溜被瑞儿捆在那里捆了一夜。”
郑一郎听到侄子这么不争气,心头的怒火更大,拿起拐杖就要往郑强身上打去:“你活着还做什么,这么丢人现眼?”看见侄子向自己投来的乞求眼光,郑一郎不晓得是站不稳还是心软,随意坐到椅上,用手捶打着腿:“等我老了,这寨子要给谁啊?”
王老二坐在他身边:“一郎,你这时还年轻,我自从儿子死了就明白了,什么都是虚的,不然,我怎么会执意把瑞儿嫁到岸上人家?”王老二这话,郑一郎原先也听他说过,可是环视下这厅里的兄弟,还有自己手上那不知道多少条的人命,郑一郎扶着拐杖站起来,还是做下去吧,怎么说也算祖业。
说着吩咐身边的人:“那两个官儿的人头拿上来没有?”听他问起这两个人,已有人回答:“方才一嫂吩咐,把他们俩依旧押下去了,说等这边事完了再说。”
郑一郎哼了一声:“既这样,让他们多活两日,等到后日,再拖出来喂一刀。”手下高声应是,郑一郎看向已经站起来的侄子,自己已经快四十的人了,除了十娘,前后也有数十个女子在过自己房里,却从无一个子嗣,难道真的是杀业太多,才让自己绝嗣?
看向此时已经平静的王老二,想起他说过,寻个机会洗手上岸也是一桩功德,可除了这刀口舔血的行生,旁的打渔种田这些事,自己都是一窍不通,还有这么多的弟兄,这洗手,可不是件轻易的事。
一声惊呼声传来,一个海匪冲了进来,跌跌撞撞地:“一哥不好了,那两个官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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