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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话 放虎归山清欢去

宫·惑 索嘉楠 3623 2021-04-02 19:04

  这一场关乎生死、更关乎命途的比试,是在乾元殿前的一片空地上开始的。

  是时皇上退了众人,并喝令在结果不曾出来、他不曾发命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比试范围!

  我不曾离去,便得着地理时段的便利,默默然立在殿内厢房之里,隔着小窗一道向外看去。

  那是一身玉色疏袍的清欢,他墨发绾起发髻、竖起高冠,猎猎疏袍袂角在天风里合风荡漾,整个人被衬托的如斯绝尘,敛去几分儒雅、更添一份洒沓与清俊。

  而陛下也退去了明黄灿然的龙袍,只着一身儒雅的缎子青色长衫疏袍,云袖负后、手挽剑花,足下云靴绝尘穿雾,倏然一下一道银波游龙,他先清欢一步出了这剑。

  我心口铮然一动!眼见那剑尖已然抵上了清欢的喉咙,但就在这及近之处,皇上猝然停住。

  清欢颔首,那双目色染就着许多淡淡的漠然味道,勾动薄唇徐徐一笑,声息合着灿阳金波,显得细碎而坦缓:“陛下不会杀了臣弟。”如此笃定,出口后又侧目微停,“若陛下当真想要臣弟死,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场比剑。”

  这是实话,皇上在告知清欢这以一场比试剑术来决定生死、决定命途,来让清欢以天为裁之时,其实心里就已经做了让步、做了低头,已经决定会放过清欢这一马了。

  这是谁都知道、却也谁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住口!”听得皇上一道厉声急急将清欢打断,那指在清欢喉咙前的剑锋顺势倏然一下重又移开,青锋剑濡染了艳阳的金波而生就出粼粼的余韵,仿佛挥臂一剑过去便可刺破刺穿这三千茫茫大世界,“口口声声称‘臣’,你若真还记得自己是朕的臣,又怎会谋反叛变!”就此又一颔首,声息因沉仄而冰冷,“‘臣’这个字你不配!”

  我明白,我懂,皇上在言出这一句话时心里该是搅涌、翻滚起了许多许多无法涣散无法消泯的波澜,面上如此坚强,其实内里这一颗心何其柔软,该是在涓涓淌血。

  清欢面目有些抽.搐,皇上嘴上强势内心何其柔软,他自然该是明白的,且是深深明白。但他这怀内心的纠葛变幻如是不能直言出来,太多顾虑、太多不合时宜……注定了这对兄弟只能隐忍克制、只能竭力按捺。

  “还不出剑,你没吃饭么!”惝恍纠葛、思绪百结里,皇上铮然又一声并着剑锋一并重向清欢抵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次清欢没有无动于衷,猛地一抬臂弯出了手中握着的青锋剑。

  便听“刷啦”一声利器相交相错之音响彻耳畔,拼着力道也带着韧劲儿,又沉冗、又悲凉。

  这幻似萧索的绝情音色割破妩媚醉软的初夏斑斓,洞穿绿茵成阵的花圃小林,一下子直抵抵的,直抵抵的,洞穿进了心里去……

  天空好似淡淡的微笑了,这笑颜哀哀的噙着血色,也唤起了蛰伏、隐藏在骨骼脉络深处的那些人性的不舍、与世态的炎凉。

  最终皇上没有忍心,意料之中的,他放过了清欢。

  他拼着全部的力气、发着狠也带着怨,只是这狠与这怨又诚不知是在怨谁,在怨天、怨世道、怨命运、怨清欢、还是怨他自己?

  一声皮肉撕裂的萧索之音合着谬转周围的过树天风一起漫溯而来,满目血色旖旎里,皇上刺了清欢一剑。

  心口一个亏空,跟着下意识欲要失声……但终到底噤在了喉咙里,被我急急然的收了住。

  清欢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又加之内心情态太繁复、起伏太剧烈,此时与皇上比剑本就已是拼着持着那极近孱弱的力道、伪装出的冷酷与坚强。如此他以血肉之躯冷不丁的承受下了皇上刺来的一剑,整个身子铮然一下便被这剑气给向后掀翻、掀倒在了地上。

  有艳丽的血花隔着虚空倏然扬起,一瞬被扯成了透明的淡红水晶色。

  皇上眉宇似乎有些抽.动,旋即紧走几步逼近了清欢,便一任清欢如此狼狈的倾身倒地,与清欢一站一倒,行成这样一个居高临下、与尘埃卑微的有些刺激感官的格局。他启口淡淡道:“这一剑,是朕对你背弃兄弟情义的惩罚。”口吻淡然,旋即他侧过了面目,抿抿唇兮,即而叹一口气,“从此之后,你不再欠朕什么了……他日沙场再见,无需顾虑。你走吧!”中途一停,最终道出这三个关乎结局的字眼。

  即便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周身还是起了一抹泫然。

  轮回隧道里拂面而来的天风倏幽幽的裹挟着带起了宿命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念微闪,我忽地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关乎命盘无极之中的最终结局,在皇上对清欢吐出这三个字眼的这一瞬间,还未走到最后,便已注定了结局……

  地上软软瘫在血泊里的清欢面目微动,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可思议。

  这不可思议不是因为皇上放他走,是因为皇上说的话。皇上说,他日沙场再见、无需顾虑……皇上居然告诉他,让他清欢无需顾虑!

  这以锦绣江山、浩浩河山作为赌注,押的却是一场注定没有生机以及转盘余地的赌!

  “皇上……”清欢徐唤出口。

  隔着这一段距离,这般的音声我是听不到他同皇上在说什么话的,但从唇形、并着面上情态还是瞧出了清欢的意思。

  他一定是想告诉皇上,别这样,你越是这样,我心里便越是不好过;你的重情重义、连江山大业与帝王职责都弃之不顾的性情,那样深刻那样明晃晃的让我照见了自己的阴霾。你可以将一切一切一挥而就全然不要,而我却做不到,我做不到!

  似乎清欢的心中所想、脑中所思,皇上已经体察了到:“我们不一样。”陛下转身沉目,却并无过多解释。

  是啊,不一样,不是性情、不是行事风格做派,而是所处格局、情势,一切都不一样。

  皇上虽是西辽国的皇上,富有天下,但这都是他自己的身外之物;而清欢周身所背负的血海深仇、那份不甘与那份不得不为之,则是前一辈人加注在他身上容不得他不要、容不得他潇洒放下的许多无奈,不是他自己的东西,所以由不得他不要、由不得说放下就放下。

  真的很可惜,若是皇上与清欢从一开始便没有行在两条截然不同的路途之上,而是同为皇室贵胄,那么他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兄弟,也会成为至真的知己……他们彼此之间短短不多时日的交集,就已然将对方了解的如此透彻!却偏生宿命何其作弄,天道何其无奈,又怎么能不让人款款慨叹!

  琉璃天光里,清欢于血泊中慢慢的自地面起了身子,从面目神色来看他是竭力去压制这许多情绪。但到底还是没能压住,一任他自持甚高、再怎样自觉冷静,那面目的颜色变化还是出卖了他伪装中的坚强。

  他不曾将皇上刺入他胸口的剑拔出来,就如此拖着憔悴的身子、捧着支离的心一路离开。

  斑斑血迹哩哩啦啦流了一路,因他背身对着我,故我凝眸定神也不能看到他面上的神色,只在他一转身的须臾里,那面貌、他眉峰间的刚毅色彩尤其记得清楚。

  似乎他要让这份疼痛入骨入髓,似乎只有在这样的疼痛中,他才能把持着游丝般的最后理性,而不因感情的驱驰而令自己有所反悔!

  他走了……

  踏着一条血路,去奔赴向另外一场荆棘丛生的战场。他与皇上、与我之间终于还是拉开了一大段渊深的鸿沟,这鸿沟无可跨越、也无可挽回。一如落日对于夜月,本就是有着极端不同的本质区别,无力也无法再去强行扭转什么。

  我茕茕然立在殿内小窗前,怀着已然蜕变的寥寥廓廓的一颗心,如此默默然看着这一切,看着清欢就此一步步离去,看着皇上居然就这样把这个隐患说放走便放走、不曾去采取一丁点儿挽回的措施。

  这一时忽然升起一种极可怕的宿命感,这是无关清欢、只看皇上自身的不可逆的宿命感!

  一个人性情乃是件不好不坏的事,古来金钗当街沽酒之洒沓英杰不在少数。但皇上,这堂堂一国之君忘却了身份、放下了架子与寻常百姓一样无拘无束无所顾忌的任意性情,所带来的后果从来都是苦果!

  清风艳阳扑面而来,一倏悠神志涣散……

  但那又能如何?皇上尚不忍心,我一个为妃为嫔者又端得能够狠下心除去清欢?

  可是清欢还在帝宫、还在皇上的掌控范围之内时,确实是除去他、亦或者制约他的一个最好最恰当的时机!如若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放虎归山、放龙回海,那么一切一切,将真真正正的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心头一狠又一痛,到了底还是一切都重归作了罢!我颔首垂眸,双手合十的企求上苍可对皇上加以护佑、对我西辽弘德一朝加以垂怜。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是好的,至少人在有些时候诚然是需要自欺欺人的,自欺欺人的慰藉心中那些空茫、那点儿荒唐。

  尘埃里的花儿开了,注定会落去;无果有果的事情,从来也都是注定。不是殒命便是失魂,无论如何,无论哪一种,都注定一个痛彻心扉、一个失意丢心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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