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个是一梦不知昏天黑地!
我贪恋此时这样的温暖,贪恋枕畔氤氲着的一缕淡淡薄荷气息,这令我即便睡意昏惑也始终有那么一根弦儿绷在那里,心里知道皇上他在,他就在我身边。如是,便连梦境里都是一大片杨柳风并着杏花雨的吹面沾衣、不寒不湿。
最终是一道圣旨把我于一梦贪欢中猝然惊醒的……
忙不迭顺手就择了件衣服披在纤纤肩头,也无暇管顾自个此刻乌发蓬乱、睡意覆面,只急急的就连走带奔到那传旨公公面前一个猛子的落了身。
我此时此刻这心跳的有多厉害只有我自个知道!又因来的太突兀、整个人太紧张,那神绪一时却也就僵持住!
只听那前来亲自传旨的刘福海公公清喉开嗓、音落声脆:“锦銮宫慕虞苑执事女官妙姝,年二十有三,双亲为农户。其人虽系宫婢,然起心智若兰、温惠淑德,可为贵主。特封为从七品元答应,居漱庆宫、蘅华苑。其原姓为陈、名引娣,自此恢复原名陈引娣,望其感念圣恩、不负脾性。钦此——”
尖利的声波最后划出道长长的尾音,我头脑一蒙,下意识叩首接旨:“妙姝接旨。”
但这一匍匐于地后起身时,刘福海却不曾把那黄绫子缎绣纹络图腾的圣旨递于我的手中。我微错愕,他却笑眯眯的“啧”了一声:“元答应,怎么还是‘妙姝’!嗯?”
这一语可谓惊醒梦中人!我一个恍然大悟,忙双手迎前落身重又一拜:“陈氏引娣叩谢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音波碎玉落盘。
这一遭正经接旨之后,刘公公终于笑吟吟将那抹威仪慢露的明黄色递到我的手中。我现下还尤是头脑发昏的恍然如坠梦寐,接旨之余转眸去寻才后觉皇上已经离开了!
但后宫磨洗这样久,该有的过场礼仪我不会忘。想着该给这刘福海公公些个赏钱,不在于多,在于沾喜气!但这是在茗香苑的侧殿厢房里,举目苦寻了经久却都没能见着一个宫人的影子!
幸在刘公公为人并不苛责,他瞧见我这窘迫模样也会意了我的心思,便皱眉摇首:“行了行了,奴才跟元答应您认识又不是一两日的,现下来传旨就已经是沾了喜气,却还计较那些个劳什子?”复把声息略敛、目色一沉,凑近我徐徐小声道,“答应委实有品格,现下可以到了陛下的枕头边儿……假以时日,必是前途无量!”说着还为我竖了大拇指。
我知他并非贬损我,实是因我已历两朝、又是宫娥出身,加之这刘福海又跟皇上很贴着那么几分心,面着我此时这一跃梧桐枝自然就有很多感触。
“那,就借着公公您的吉言了!”我也不避讳,且玩且肃的勾唇回了一句。
他又一阵笑开,旋即启口又喟我:“答应且待片刻,自有宫人来带您去蘅华苑里。”
我也敛住玩心又对他颔一颔首:“好。该有的好喜头,日后有机会了也一并的补上!”
就这么亲自行至门口送走了乾元殿里的刘福海公公,我折步回身择了个绣墩坐下来。边等待那抽调了过来的宫人接引我去蘅华苑,且就这么一通思绪氤氲开来。
到底我在这西辽后宫里头也算是辗转磨洗了经年,见过的世面儿开过的眼界已然极多,此时哪怕是身历这一朝由宫婢飞上枝头一跃而成了主子,这般转变也没能令我怎样过分觉的心魂跌宕、起伏难平!
我不禁开始起了另外一重心思缓而铺陈……
皇上将我封为答应,赐号为“元”。
这个元字封号颇为讲究,且内在意味尤其深浓,只怕会为自己惹来麻烦!
“元”,从一从兀,本义为“头”。后跟着有了会意,引申为“始”、“首”、“大”等。
又有道“元,始也。”故而又为这么个看似简单的字眼蒙了一层“唯一性”,是而有了“原配”又作“元配”一说。上古时更有将皇后称作“元妃”,是为第一位正妻。后来即便这层意味渐趋辗转消泯,但其间地位尊贵之意却从来凸显。
皇上他冷不丁给了我这么个引人遐想的封号,难怪便是连他身边儿的刘福海公公都另眼相看、道着什么我假以时日必是前途无量!
其实皇上什么意思我是明白的,他原是因被我昨晚上那一番话多多少少有所触动,故而有了在自我这里“一元复始”、“一切归元”从头再来的意思,这是他的一种决心,一种走出对宸贵妃的执念、打开新门重观世界的决心。但旁人未见得会这么想……这个封号任哪位妃嫔看见,都该不会愉悦,特别是真正的原配皇后。
皇上,他这是要作弄死我了!
心头一寒,我恼不得起了燥乱烦意,就手端了几上的隔夜茶就灌了下去!
“你这习惯可委实不好!”
一道熟悉声色自门边稳稳传来。
我下意识侧目,果然见是一席阎罗轻纱曳地素梅裙、织锦苏绣挑金穿花蝶坠珍珠短披的蓉妃娘娘正立身门沿、温眸含笑。身边跟着如是聘婷而立、含笑氲颊的浅执。
“恭喜元答应了。”还不及我对着蓉妃行礼问安,浅执已经柔然启口对我一句。
我忙起身几步踱至蓉妃近前:“娘娘。”落身对她见礼。
她抬手将我止住,也未多话其它,只徐徐道:“自此后,你可算是入了我漱庆宫的门儿!”于此温弧轻扯、灵眸微转,“来,我带你去蘅华苑。”
原该是由宫人带着我过去的,但蓉妃这个我日后的主妃亲自过来引我,这等恩宠、这等面子可谓给的极大!我与蓉妃本就有着一层默契,此刻自是颔首一笑、谢恩后亦步亦趋跟着她一并去了新处。
皇上是什么人?他委实英明的很!后宫里妃嫔这等小心思还指望瞒过他?他自是看出我的出现多有蓉妃推举之故,但幸在很得他心,也就顺势把我留在了蓉妃的漱庆一宫。
上了四通回廊、几转之后入了蘅华。
这宫里各苑正门大抵都是一个样子,便连周匝景致大抵也没什么过度的悬殊。这等格局我还算熟悉。
跟着蓉妃渐次步入,瞧着我因新晋之故尚有小宫人在急着扫洗。内里布局比之蓉妃那里自然萧条的很,比起慕虞苑亦小了许多、却横竖比我跻身的偏殿处那间厢房要大不是?我自然也是满意。
这么才堪堪的一路进来且走且看,便见一小太监笑吟吟小跑着进来对蓉妃、并着我行了个礼,后道着:“湘嫔娘娘来了!”
我一恍惚,心道倾烟他们闻的消息倒也是快!
身边蓉妃没禁住牵动芙面一个好笑,转目微微喟我一句:“瞧着,你这边儿才一受封,那主子便坐不住的直要瞧你!”以帕掩口且玩味着,“本宫便先走了,你们好好叙叙吧!”
蓉妃是好心成全,我自然领会其意,道了几句恭谦的话亲自将她送出了苑门。
路上就遇到了湘嫔一干,且带着簇锦、小桂子、小福子。撞见蓉妃之后逐一行了个礼,在将蓉主子才一送走,这一干旧人就藏不住了性子,连说带笑着将我簇拥着进了正殿内里去。
内室已然扫洗的分外干净,但毕竟是久无人住,气息还有些夹生。
簇锦便支使宫人去熏了苏合香、并着艾叶驱邪,复她将我按落在菱花镜前亲自为我梳头。她的手艺一向灵巧,几下便挽好一个规整精致的灵蛇髻,又于髻边盘踞的蛇头之上垂了宝蓝色流苏小簪。
直看的我对着镜子左右目光不离,起了自怜故影!
簇锦笑吟吟道:“现下是小主了,怎么都不能再是单双螺亦或元宝、垂挂那些个简单的宫娥发型。你这素性欢脱如兔,比起流云斜云等,还是灵蛇更适合你!”
我自是欢喜,转目顾她时这小嘴儿也是一甜:“好姐姐,你这发绾的真个得心的很!”
一旁倾烟早在这内苑之间转了一圈,此刻踱步回来,且思量着于我道:“毕竟是新搬进来,虽规整洁净,但瞧着太清冷。”复瞥了眼亦在四下走动、打量的小桂子小福子,“赶明我叫他们送点儿东西来给你填填。”
闻了倾烟如此,我心中暖流暗动,转过面靥刚想起身同她道谢说话儿,那素来欢脱明快的小桂子已“铮”一下凑到了我面前。
我被他唬了一跳,抬手搡他身子一把:“作死,火急火燎可吓着我!”
小桂子面上一笑,重又凑过来:“妞……哦不,是元答应。”眼招子顾盼灵动,“奴才以后就跟着您怎么样?”
“去一边儿!”温敦的小福子皱眉扬声给他一句,“那湘嫔娘娘怎么办?”
小桂子登时便急,嘴里“啧”了一声皱眉喟他:“我开玩笑呢不是!”略一缓气,“你这人也忒不识逗!”
看得簇锦摇头浅笑。
这时倾烟双眸微垂,须臾又极快的顾我一眼,唇兮莞尔:“其实妙儿一个留在这陌生宫苑,本嫔心里也不大放得下。”旋又再看小桂子,“要不小桂子你就留在这蘅华苑,好对妙儿有个拂照吧!本嫔也能放心。”
“这……”我动容之余有些犯难。
小桂子也看我一眼,挠了挠头。
欢快气氛一下子沉默开来,但须臾后,簇锦且忖度着稳稳开口:“我也觉的湘嫔娘娘想的周全。小桂子,你就应了吧!”
其实我心下里也想要个贴己的人放在身边的。毕竟半路跟来的宫人们比不得这十几年来情分放在那儿的!只苦于脸上不大能挂的住。但现下是倾烟先提了这茬、加之簇锦也如许附和,我心头温存感动并着得心自不必说。
闻了簇锦这话,小桂子便也开心的应了。
我玩心忽起,扫他一眼款款然道:“那,委屈小桂子公公这尊大佛,日后就在我这小庙里头屈居了!”
“嗬。”小桂子素来跟我打闹惯了,于此双手负后、亦拿腔拿调凑趣了回来,“你得答应我给我管事儿的待遇,这箜玉蘅华除了你就我说了算!”
“呦。”倾烟看来兴致不错,转眸瞧着小桂子鲜少的一个打趣,“拿翘了是不?”
众人皆被逗的笑了起来。
一时得心应景、欢喜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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