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清欢静静然这么听了半晌,那落在清漪面上的目光不见移开,一笑之后且戏谑着,“原来这位念尘先生当真是有着如此许多好,居然连朕这个妹子都被他给降服了!”临了一叹,听声色只是玩笑,但又因他是皇上而始终觉的这话里该还是藏着什么话的。
“不是不是!”晴雪登时便见一急,也顾不得自个正跟哥哥闹着隔阂,转身抬手牵牵清欢的袖口,“是……住持大师的徒弟自然是极好的,哎,皇兄你方才不是还说念尘一看便不俗么?”话锋一转,又绕回了清欢身上,颔首抿唇时面上分明有愈来愈深的红潮涌上。
我在心中展了丝笑。这小姑娘真个是空有了一副傲傲然的性子,其实内里是个没心机没的紧的!这么一来二去的交集之间,我已有点儿摸清她对清漪起了什么样的恋慕心……这样也是好的,若她当真被清漪收降的服服帖帖,那么我日后行起事来便更顺利,且这长公主也可在必要的时候做了我的一枚棋子!
借天光微恍、清波荡漾间,我侧目以余光渐渐瞥了眼簇锦。
簇锦只是端身坐着径自含笑,那副闲然与淡泊之态俨然一副局外人。这很好,她如我一样控制住了自个那脾气,越是这样清漪不就越安全?
“好丫头,拿这茬事儿来挤兑你皇兄!”清欢一见着妹妹那局促又羞赧的小模样,面儿上就愈发端不住了那架子。复又颔首探身,对着妹妹低低一句,“怎么,不生皇兄的气了?”薄唇跟着勾了一笑。
“怎么是挤兑?不是皇兄你自己说的么!”晴雪展颜,又甫听得清欢后边儿这话,她便迟疑了须臾,适才后觉自个合该是同哥哥生气的,“生,怎么不生?”眸波一抬、声息却忽地含笑,“皇兄下次若是再当着人那么凶我,我可决计是不会再这么轻易就原谅你的!”半是凑趣半是撒娇。
惹得清欢哈哈一笑:“好了好了,皇兄在这里向你告罪了还不成?”
晴雪便勾唇抿笑一个颔首。
这茬子隔阂算是就这么过去,在座之人也皆是跟着舒了舒心。
不知不觉盏中茶汤已经凉去,住持便叫人添了温水灌入小壶。
清欢的目光跟着茶烟的暗动而缓缓游弋,有目色一直及心,我只觉的他是在心底下做着一番怎样的忖度:“其实朕一直以来对于玄黄炼丹之术,很是有着一番兴趣。”这话说的分明委婉里透着深意,于此转目又瞧向了清漪。
虽然皇上这一张面目没有端着些什么架子、什么异样,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或者是我本就心慌,就在这平淡无奇的氛围里,我嗅到一丝窘迫的味道,这味道使得我心口发紧。
住持以一笑疏解了这若有若无的不适感:“老衲这海龙寺原是佛门净土,修身修心自是甚好,而念尘擅长的玄黄之术却是老衲所不能传授的。”于此微一摇头,旋即重又抬目,“若是皇上有此兴趣,不如便将小徒念尘安排至皇上身边儿为皇上讲解一二,也方便他与宫中专人一并研讨修习?”跟着温和的看向清漪,“也免得耽误了他。”
我眉心缓蹙、复一舒。心里思量着住持方丈一定是在帮我们,在清漪身后推了这一把力的,一定的!
“好啊好啊!”一闻这话最先便高兴起来的决计是晴雪公主,因为清漪若在宫中在皇上的身边儿、那一定比身处这出世的海龙寺里更方便她见到吧!声息明朗,她面上也是一副无邪天真的欢喜神色。
清欢有如许的沉默,旋即瞧了妹妹片刻,见晴雪抬眸颔首冲他点头后,复才以一笑转向住持:“那朕便谢过大师美意了!”颔首一谦和。
住持亦合十回礼。
这空荡间我瞧向霍清漪。他左面上方一道银色面具在天光下涟漪成阵,有璀然的清波并着银辉一起铺陈,这般的光鲜耀目令人分明不能直视……
就这样,因了海龙寺住持的暗暗推了一把力、并着晴雪长公主那点儿小女儿的私心,念尘被引荐给了兴安帝,身份也有了全新的更迭,成为了御用丹药师。
我在心里乐得清漪使此美男计,只要清漪他把那位长公主拿捏的好好儿的,而这长公主又分明是皇上他的心头宝,那么此后可以预见到的一切险阻危机便都不再是危机了!
这份心思我只在心里暗动,面儿上是决计不敢显出来的。
从海龙寺回去的路上,晴雪围着同回的清漪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清欢则是一直有意无意与我并排共走在前。
我心里不愿,却又不好故意与他错开,又恐自个这面上有哪一处表露出了心间的绸缪,便只能这么一路含笑恭谦的伴驾同回。
进入竹林深处时,他转首有意无意看了眼身后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我们甩开一大段距离的旁人,复转身贴近我的耳畔,对我一笑温温:“爱妃,你管教长公主时那般的神容气韵……”于此停顿,他在辗转斟酌,旋即继续低低的,“那一瞬,朕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顿然有一种……陈皇后附体的感觉。”
因为距离迫近,故而他这唇兮一张一弛间呵出的气息便撩拨在我的面上,温热的感觉叫我心口起了涟漪,莫名的情愫丝丝缕缕迂回打转儿,却又始终叫人莫衷一是。
我心一定,就这么任由他与我贴的很近,亦不曾躲避开去:“皇上。”潋滟着眼睑眨眼微微,“臣妾,不知道皇上这话儿是什么意思啊?”黛眉忽颦,神色满满全是清澈。
清欢含笑看着我,这面色没有因了我的反应而有所波动,又似乎他根本就是自顾自的沉静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而从不曾管顾过我的反应。须臾僵持,见他喉结暗动,后这一双星目终在眼底起了浅浅的黯然。
“算了。”轻轻一句后他便错开目光,又把身子向我离开了一些去。
身后亦步亦趋有意保持着距离跟着的簇锦,这时顺势行了过来。
她与我一并立着身子,持着趋于清漠的目光看皇上渐渐走远。心口一默,这一时整个人由里至外都觉的很空很空,但又因簇锦在身边而在潜移默化间与我形成一种无言的默契。这种感觉叫我这颗芜杂的心有了些沉淀,微微的。
。
入夜极深之后,崇华宫天青苑的安谧却被猝然一下实实惊扰。
那是喝得醉醺醺的皇上,就此一路摇摆跌撞、打着踉跄萎靡行进来。
簇锦并着另一宫娥在后边儿紧跟着,面色微乱、全无办法。
“娘娘……”簇锦皱眉瞧我一眼,嗓音低低的启口。
而清欢这时已经一个踉跄猛地撞上了旁边一根房梁柱子。这阵仗把我一唬!忙紧走几步过去将他这人架住扶好。
簇锦自另一边儿去架皇上,便就着这当口告知了我皇上的状况。她说听皇上身边儿的执事公公说,陛下自从海龙寺一回去之后,便独自一人闷头喝酒;后来直至喝得酩酊大醉、就要人事不省,却依旧固执的不叫任何人跟着自个,就这样一个人晃晃悠悠的一路走、一路踉跄。起初的时候还能维系足下那绵软的步子,但簇锦见他才堪堪来了崇华便行步不得。
宫人们凑上去忙不迭的伺候,而皇上已经开始神志浑噩,迷迷瞪瞪的吵着嚷着让送他到天青苑来……一入了这苑内进深,他便又将跟在身边不放心的众人甩了开去,固执的继续一路往里走。
海龙寺……
念起那竹林间清欢转身抬步的一瞬,我心里隐然明白他该是触及到了先前弘德一朝时,对那些人、那些事的回忆,故而心口憋闷,故而饮酒、有了眼下如此之态。
侧眸转目看向醉醺醺跌着身子、扶额枕臂已然呼呼大睡的清欢,我缓缓叹了一口气,这一时只觉他当真是我这辈子的冤孽!
顺势叫簇锦也退下,独留我与皇上两个人。辗转蹙眉,我蹲下身子使力将他就近扶到贵妃椅上歇息。
他本就瘦弱,加之很奇怪的,他极听我的话,即便是在浑然人事不知的酒醉时刻。此时我且扶且柔言哄慰着他一路过去,却也没耗费怎般的心力,颇顺利的便将他扶着躺好在椅上。
月华幽幽、冷夜如波,浪浪灌溉辗转入室。我在躺椅旁的绣墩上落身坐下来,忽觉此时此刻的清欢好似重又回归到了彼时那份赤子之态、稚童般的单纯简单。
有徐徐的呼唤自他薄唇间缓缓溢出。
我蹙眉,下意识倾身去听……却是“妙姝”这两个字!
他在睡梦中,喊我曾经的名字……
心中顿时酸楚不已,但这浓如海潮的酸楚只维系了一瞬间,瞬间之后便有如高抛绽放于肆夜天幕之中、历经陡然绚烂之后极快重归昏黑的烟花一样,万千感怀渐行渐远,心头只是平淡无奇,世上任何人事流转、风云聚散,都与我毫无了任何干系。
静,静到默、再终到漠……更漏声声杳杳,这夜色,无比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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