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蓉妃面前,一任膝盖骨长时间贴着地面而生就出铮铮刺痛、并着丝缕寒凉;一任周身骨骼关节也恍若错位;但越是这样的疼痛,便越加深了我头脑里那怀清明的理性。若是没有了如许痛楚的刺激,我怕自己终将变得再也难持了这副沉重不堪、萎顿不堪的躯体。
我需要这疼痛来给予刺激,疼的厉害、痛的深沉,内心那份羞辱就会显得减去不少。
隔绝内里小室的一道湘帘被撩起来,我循声抬首去看,见是浅执自那帘幕后缓缓走出来。她该也与蓉妃一样,是怨我的,但她那张发冰的面孔在入目了我如此的狼狈、自践之后,依稀有了略微的动容:“姑娘。”吐口徐徐,平板却不算锋利,“你跪在这里也没有用,娘娘不见你。回去吧!”极平淡的一句。
我拼着力气又把膝盖向她近前跪挪过去,抬手轻牵住她腰间丝绦垂于地面的一缕流苏:“浅执姑娘。”于此堪堪仰面,枯槁着唇兮、沙哑着嗓音轻飘飘喟她,“事已至此,我也自知是个罪孽深重的……自知你和娘娘,你们都怨我、甚至恨我。”泪水还是没能控制的漫出眼眶,微光离合中我见浅执已把面孔往一旁侧侧。而我面靥愈扬,喑哑的嗓子并着哽咽混杂一处,“我跪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蓉妃娘娘见到我怄心添堵。我是在惩罚我自己……”这话自然是假的,但也未尝不是真的。
此时我已洗去了一身沙石泥泞,也重换上了规整的宫装、绾好了单螺发。但一张脸重又挂了新的斑驳泪痕,并着如许苍白的颜色、龟裂的嘴唇,整个人瞧上去不会比方才的狼狈要好过多少去。
……
我作弄出的因果,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来给蓉妃一个交代!这交代极关键!
湘嫔的根基薄弱到近乎没有,若要立足深宫、至少保得身家性命日后无虞,湘嫔那里基本是没什么指望了!我与她是有多么不容易才攀上了蓉妃这一根线,结果这些日子以来那些费尽心机换取来的投诚信任、那些拍着胸脯明暗许下的所谓保证,就都随着我一场何其愚蠢的时局颠覆而一切都化为乌有!
这太不值得,我已经输尽了一切没有了全部,难道还要连这最后的一点单薄的希望、并着倾烟的希望也一起作弄没了?无论如何,我就是那尊严那傲气已经一低再低的低到了尘埃里、沉沦至沼泽深潭中,我也得尽我所能重将蓉妃这根脉络挽回过来、至少该向蓉妃开诚布公的解释清楚眼前之事,并向她认下这该认的错,企求得到她的原谅……
浅执对我不大了解,此时这类于偏执的执着使她有片刻的沉默,旋即启口叹息一声,才又要再说什么,内里虚虚掩着的小室门扇后终是传来蓉妃的声音:“让她进来吧。”平和,却是因深度的疲惫而显出的一种没了脾气的平和。
听闻主子如此开口,浅执便不再坚持:“是。”不迭应了声,旋即曲身抬手把我小心扶起来。
这一起一立才顿觉双腿已然没了力气,才离地面便又一个直直的向下坠!幸好身边有浅执可以倚靠,我对她道了声谢,在当地里缓缓平复了好一阵子,适才又在她小心且紧密的搀扶之下一步步往内里小室里移。
对于我此时力不从心的缓慢步韵,蓉妃与浅执报以了宽容的态度,谁也没有催促我一二。这分明没几步远的距离,我却生生折腾了好一会子才步入了去。
又是一道水晶小帘散散的垂下,蓉妃只身半倚着落座在其后的贵妃榻上。
她此刻已换了一件青色软底子、苏绣金丝兰花的敞口荷叶领纱裙,一头乌发也半散在肩、半于头顶偏下处松松挽了个髻。面上的脂粉已经淡去不少,配着闲适的着装打扮、又加之这么一副半倚半躺似疲惫又似慵懒的模样,整个人显出一种天然淡泊、困乏微微的支零情态,又贴合着此时心境只叫我觉得十分无奈。
“奴婢给娘娘请安。”入目蓉妃的这一刹那,我自个心底下那通酸涩、那些愧疚又顿然给闹了起来。本就无力的身子倒像是在此时此刻歇了一口气,飘零零重又跪落了下去。
一旁浅执曲身对蓉妃道了声安,旋即得了蓉妃的示意,颇识眼色的亦步亦趋退了出去,并着将那两扇小门“吱呀”掩好。
是时这天色已经有些趋于昏暗,浮虚的冬阳已经微落了一些去,小室之中没有点燃宫烛,此刻显得有些浑噩欲睡。
但我不敢有半点儿懒散怠慢,于这怀分明沉重的心境里挣出那么几分明白。见蓉妃久久未言,颔下的首沉下的目也不敢抬起来去看她,又定一下后,便双手向前又对着她做了一个匍匐:“奴婢知错!”这一嗓子扬的比方才高了许多,出口的语息已经是哽咽。
终于,泠淙的水晶帘幕有缓缓撩起的声音漫溯传来,心头一动时,已听得蓉妃漠漠森森的一语落定:“你还回来做什么。”不是问句,因沉淀了许多交融一起的情绪,这一语逼仄且凛冽,“你不是跟本宫动心思动得很好么!”接连这句话更是陡然一高抛,喝斥出口的同时只听“啪”地一声,接着便感知到是一盏茶砸在了我的身上、又很快在铺就着暖色地毯的地面撞裂成细碎的瓷片。
一任自持甚好、淡泊镇定如蓉妃,此时此刻这心境也已经混乱如纷杂的染缸、如雨后泥泞的深潭。她到底没有压抑住心头这火气,于此时刻失却仪态。
细微的盲音在耳廓里喧喧的闹起来,顺着耳道一直牵扯到耳根子、并着脖颈的神经都火辣辣的疼!我知道蓉妃此刻对我有多失望、多恨,知道她的心情该是有多糟。她对我必定已经生出极深的芥蒂,且我以后只怕再也难叫她相信:“娘娘。”我把头抬起来,努力克制住悲郁,仍还是颤抖着声息调子有一搭没一搭、又尽量做到避重就轻而简明扼要的同她解释,“奴婢错了,委实错了。”我且泣泪着道,“其实奴婢一开始便动了异心……奴婢一直在为湘嫔寻找机会。时今这诸多铺垫之后得了这么一个契机,便动了更不该的心思,想着把湘嫔偷梁换柱的替过来……谁知却叫那乐女给钻了空子!”这一席话我吐口时急时缓,眉目并着语息自然挂了许多真挚。
这个时候,我也只能把心下里的真实所想说一半儿、保留一半儿,而最关键的是拿了倾烟来作挡箭牌。
即便蓉妃再怎么怪我、甚至恨我,但我万望她能够念在我一片苦心、纵是与她生了异心惹了这祸事,那也是苦心为主的缘故,而在心里微微将我有所宽恕。
暮色已然低垂,黯淡的视野渐次沦陷到更为深重的一轮阴霾里,而逼仄的气氛尤其使我身心难安。
有烛影微光自闭合的门扇缝隙中隐隐筛进来,是小宫娥点起一成串铺就如蛇的宫灯,斑驳的暖橘颜色驱不散心底覆了寒霜的急弦森意。
良久的静默无声,作弄的我神魂若死,又不知这静默持续了多久,蓉妃终于起身下榻,一步步缓缓然走到我的身前。
我凝目抬首,就着错落的疏影去看蓉妃面上挂着的是何等样的表情,但也只在这娟秀清冷的眉目间窥探到些许的无奈,仅此而已:“你怪谁?”她蹙眉却笑,声息徐徐如幽风过谷,“你谁也怪不得,你怪你自己!”于此一沉落。
我纤肩一颤。
而蓉妃又是一声叹息,夹着些微湿潮之气徐徐絮絮:“你还不明白么?”她敛目颦眉,顺势抬手沉沉搭在我的肩膀上,又捏住我的下颚促使我仰面直对她,“本宫一开始看重的就是你,不是你家主子!”心绪驱驰,她好像有些喘不上气,只苦声苦意碎碎继续,“若你一直听我的,又如何能叫那乐女钻了空子?为了湘嫔……宫里哪有什么永远的忠义?离合聚散从来都起于利益!若想在这深宫之中好好儿的活下去,便就只有大难来时良禽择木各自飞!”
她言语急急声息碎碎,最后一语落定的同时放开了擒住我下颚的手指。
即便动作不重,我身子还是顺着力道往旁边儿歪了歪。
她并没有问我湘嫔是不是与我一起合起来算计她,是或不是其实从来没什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次她被我算计了,她与我,谁都输的滑稽可笑……
我没有做任何言语,眼泪于此时突忽绝堤。一场泪雨遮迷天地,心却又芜杂到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而流泪……
蓉妃径自扶着一旁小几,颜色寡淡的面目忽地断续笑了起来,并着启口的声息也都支零流离、极近萎靡:“本宫苦心扶持你,要你跟着本宫达成默契、要你配合……本宫把一颗心都捧给了你,可你却把这颗苦心置于何地?”最后最后,她颔首沉沉看我一眼,旋即转身发着狠的猛一拂袖,“你太叫本宫失望了!”声息落定,她已不愿再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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