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琰!”公子瑱扬手,这回不是去抢牙璋,而是要打公子琰。
手扬到一半,却生生顿住。
“他们今日削你兵权,明日便奏你谋反。”他难得正色,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二哥,你别傻了。宫里那几个,都是虎狼之师。”
公子瑱叹了口气,颓然坐下。
他看上去很累,只缓缓说道:“老六,你先回去吧,这些东西,快快拿去毁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要再说了。”
“二哥,你这是愚忠。”
“忠便是忠,与愚智无关。”
他见撺掇公子瑱无望,长长叹了一口气,飘然离去。
再后来,公子瑱真的反了,至少在胜神人的口中,他反了。
燧皇命人将他捉拿归案,他却出逃瞻部,企图在盟国那边,寻求庇护。
他的头颅,被公子琰从玄股带回。
公子琰见了子车腾,什么话都没说,只给了他一只小兽,一柄长枪。
小兽名曰庆忌,黄衣黄帽,是日行千里的神兽。长枪名曰断天,是公子瑱的随身武器,是排在九州兵器榜第一位的神兵利器。
“你把你哥头颅给割下来了?”子车腾冷冷问道。
“不然呢?”他答得淡然,神色也跟着淡然。
“他明明有机会出逃,”子车腾见他面色未变,心中勃然,举枪就向他胸口刺去,“你的心,是铁石做的?”
公子琰没有动,至少子车腾没见到他动作。
但是,子车腾那一枪,不仅没有刺中,枪还转而到了公子琰手中。
这一下动作,简直飘忽如鬼魅。
他将枪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子车腾从未见过公子琰有这般身手,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不知所措。
他是九州灵力榜排在第二位的高手,就连公子瑱,也需要百十来招,才能赢得过自己。
而眼前这个灵力低微,不问政事,不铸武勋,善字画,精音律的浪荡子,居然只用了一招,便夺下自己手中的兵刃。
准确的说,他连一招都没有用到,因为子车腾,压根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
他就站在那里,眉眼含笑,自带风流。
他皎如玉树,不加藻饰,而天质自然。
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景,他走到哪里,哪里便有春光。
他温温润润,飘飘忽忽,横看竖看,都没有公害。
子车腾望着他的背影,听到他说:“我保不住他,只能让他以军人的方式,有尊严的死去。姑且当他是保家卫国,战死疆场。”
他的声音阳刚,又略带一丝细腻。
他说话很慢,自带一股淡然的味道。
他仍未回头,声音越来越远。
公子瑱死的那年,日奂的雪,下得格外的大。经天的大雪,一直飘飘落落,到了五六月才见停。
那一年,仿佛漫天都是冤屈,九州都应被洗净。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胜神再无人敢提及“公子瑱”三字。
叛臣贼子这一定论,随着那几笔丹青,草草浸透竹简,入了史册。胜神从此,再无那战无不胜的美将军。
他的风华绝代,他的国士无双,只深藏在那些沉默的兵士心里。胜神还没有改朝换代,小命还要保,日子还要过,仗还要打,饭还要吃。
如今的胜神,少了一个统帅,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日渐强大,他们杀敌破城。
他走后的胜神,仍是一场场离分,一场场战乱——国战,心战,权战。
胜神是他与公子瑱打天下开始的地方,是他心中最初、最美好的地方。
然而,如今的胜神,皇子们沉迷于权谋,无心外战,这样的国家,恐怕终究不能长久。
夜风习习,不知不觉,子车腾已回到司幽门。他静静站定,望着正厅那一座排位,陷入深思。
他的少年意气,真就这般消磨了?
他的一身修为,真就这般荒废了?
他的半生倥偬,真就这般舍弃了?
如若不然,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胡子拉碴,一脸颓然。他眼眸低垂,轻声呢喃:“咱们的天下呢,咱们的天下呢……”
首夏清和,芳草未歇。
长略成婚后不久,长老头与长老太就回牛贺了。
他们住不惯长略的大宅子,他们说,去国怀乡。
鲁育劝了两句,长老头絮絮叨叨道:“你们如今的日子,都过得好了。老大还在外打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回去守着,等老大回来,让老太婆给他做饭吃。”
长略笑道:“爹你可别逗了,大哥如今是牛贺的大将,他在白氏有自己的将军府,几时能回你那城南的老宅子住去?”
“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长老头说着说着,就笑了,好像长生真的回来了。
“是啊是啊,你大哥不忙的时候,指定回来。如果看到冷锅冷灶的,那多不好。”长老太在旁附和道。
鲁育还欲再说,长略拉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长老太看着鲁育,满心欢喜,她说:“咱老二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找了你这么懂事的媳妇。”
“娘……”鲁育长得不算周正,声音倒是甜美,典型的少女。她听长老太这么一说,不禁脸上有些泛红。
“老二啊,成了亲,可把你那性子好好收收,如果欺负鲁育,我可饶不了你。”
“一定一定,娘教训的是,教训的是。”长略嬉皮笑脸,随声附和。
“看把你美的。”长老太佯怒。
长老头看长略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严肃地补充道:“要把你娘的话听进去,记在心里。”
鲁育连连点头,长略笑而不答。
几人一路往门外走,长老太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凑近小两口,悄声说道:“对了,那天你成亲,鲁育娘家那边站着个丫头,也老大不小了,成亲没?要不要娘操操心,帮她提门亲事?”
长老太指的,是混在人群中的安宁。
安宁容貌妖冶,即使混迹人群,也绝不会被埋没。长老太见她形单影只,神态落寞,又犯了爱说媒的老毛病。
老太太嘛,十有八九都爱操这种心。
更何况,长老太自己家中,还有个没解决个人问题的长生。也是老大不小,也是形单影只。
而且,长老太说得对,安宁她确实已经老大不小,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鲁育一听就乐了,她说:“娘,这事您还真不用担心。她呀,那是太子的准媳妇。”
长略白了自家媳妇一眼,满不在乎地纠正道:“安宁是宗主的女人,媳妇你可别误导咱爹娘了。”
“怎么会?明明是太子亲口跟我说的。”
“他忽悠你呢。”
“他忽悠我做什么?”
“媳妇呀,中容忽悠你做什么,你还不是心知肚明?”长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他这是典型的翻旧账。
“好意思说我呢,你……”
鲁育刚准备声讨长略的风流史,他便及时将她打住:“媳妇我错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无非就是争辩安宁的归属问题。
长老太见状,终于知道,这丫头原来不是没人要,只是桃花债太丰盛,于是放下了一颗心,随长老头回牛贺去了。
其实,安宁的归属问题,此刻也不是那般重要。
因为她,再一次远走他乡了。
这一回,仍是天罡、淳风领路。因为她要去的地方,九州之内,恐怕只有青鸟能找到了。
她要去蒙汜。
蒙汜与汤谷相对,隐于人界。
汤谷直接连通人界与神界,只要穿过汤谷,不用途经咸海,便能直抵须弥山。
蒙汜直接连通人界与地府,只要穿过蒙汜,不用途经鬼界的黄泉路、三途河与奈何桥,就可以直抵地府,与各种各样的鬼魂打个照面。
换句话说,只要穿过蒙汜,人不用死,就能见到鬼。
汤谷到蒙汜,还有一条路,为日升月落提供通道。
但是,无论汤谷,还是蒙汜,虽然存在人界,但都极难找寻。而且汤谷与蒙汜,均有神将把守,凶险万分。
安宁此去蒙汜,并不是活腻了想捉鬼,只因她,日前又出了些小状况。
几日前,安宁戴着张人皮面具,穿了一身丫鬟裙装,大摇大摆地,在长略府中走动。
周饶多奇人。
周饶有一家卖面具的店铺,九州闻名。
面具店的老板姓全。
全老板说:“杀人放火,奸淫抢劫,只要你将我的面具一戴上,包你不会被人发现。而且,姑娘你放宽心,老全我对顾客的信息,那可是绝对保密。”
“若是被看出来了呢?”
“包退包换,终生的。”
安宁闻之,在全老板的店铺里,挑了张看得上眼的面具,到长略家做实验去了。
姜鲁育迎面走来,她学着丫鬟的样子,欠身行了个礼,捏着嗓子唤了声:“夫人好。”
鲁育本是形色匆匆,见了这丫鬟,忽地停下脚步。
鲁育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仔细观摩。
安宁为了显得自然些,仍欠着身子,低眉顺眼,低声下气,恭敬得很。
鲁育皱眉,十分费解地问道:“安宁姐姐,你这副打扮,是要做什么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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