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腾是九州难得一见的修为高手,他停下来,只因听到了阴暗处,那更为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轻缓而迅疾,来人应是怀着偷袭的念头。
然而,来人只有一个。
这玩笑开的,未免过大。
像子车腾这种高手,有人若要暗算他,竟只派来一个会些腾挪功夫的小毛贼,这确实也,不成体统。
所以,他料定那人,定不是意在偷袭。
所以,当那人朝他面门袭来时,他没躲。
一般这种夜间派出的杀手,按照常规都应穿着一身黑衣。所以,那人也是一身黑衣,一副杀手打扮。
那是个属风灵的小毛贼,碰上子车腾这种风灵界的大哥大,完全就是以卵击石。
他只轻轻在面前画出一个小风旋,就把对方弹出了三尺远。
来人重伤倒地,却是一脸莫名的笑意。
从两人修为悬殊程度来看,他确实应该起身跪地,叩谢子车腾不杀之恩,然而他没有,他就是一脸惨兮兮的笑。
因为受了重击,他的笑,看上去实在勉强。
子车腾说:“想要试探我,也不找个好手来。”
黑衣人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气都快断了,却还在笑,继续笑,一直笑。他一边笑,一边不住地摇着头,口中念叨着:“可惜,可惜。”
“有话快说,别卖关子。”子车腾喝道。
他讨厌这些拐弯抹角的开场,他眼下已然明了,这黑衣人,是冒死前来送信的。
他右掌抬起,眼中杀意浮现。
黑衣人见状不妙,艰难开口道:“子车将军一身修为,不上战场杀敌,却屈身于一个奸商门下,实在是可惜。”
他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怒道:“我的事,不需他人置喙。”
“将军以前力扫千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怎甘愿……”
“够了!”子车腾将他打断,说道,“回去告诉你主子,以后若是敢再派人来试探我,我绝不手软。”
“将军!”
“还不快滚!”
那人还欲再说什么,子车腾扬手一掌,将人打飞。那人起身,见他再无耐心,恐再逗留,真的小命不保,只好拖着残躯,踉跄离去。
子车腾闭目。
这样的试探,挑拨,示好,自公子瑱死后,自他颓然投奔司幽门,十六年来,已不下数百次。
总有那么一些人,想知道他是否真的一蹶不振,努力试探他蛰伏的意图,企图得到些不一样的答案;
总有那么一些人,想借着他的嘴,刺探司幽门的底细,太多人想知道,这个九州首富的商铺,是否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商铺;
总有那么一些人,想通过他,得知玉采的身份,他们断定,玉采绝无可能,仅仅是个毫无野心的商人;
总有那么一些人,想挑拨他与玉采的关系,想通过他的背叛,得到更多的好处。
他们千方百计,以权力、金钱,又或者是女人,各种各样的方式、诡计,只为旁敲侧击,得出些关于司幽门的底细来。
这些人,都是冲着司幽门来的,冲着玉采来的。
毕竟,这个商铺太过诡异。
你若说他们是为了钱,许之以重金,他们不屑一顾;你若说他们为了权力,许之以高位,他们嗤之以鼻。
作为商人,如此清高,就是大大的不寻常。
他们不仅试探子车腾,也试探玉采,景虔,长略,以及司幽门的其他人。
但是,貌似除了子车腾好说话些,其他人,都无一例外的,手黑。
因为他们派出的刺客、探子,只有指向子车腾时,才有可能,活着回来。
子车腾闭目,继续前行。
他想,自己许是年纪大了吧,都开始心慈手软了。即便玉采下了杀令——来者不留活口,他还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人回去。
他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些旧事,至今已有些久远,他的记忆,也因此斑驳,不甚清晰。
许是三四十年前了吧。
那时的公子瑱还活着,那时的公子瑱,还是那个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的胜神统帅。
那一天的公子瑱,显然很开心。
他下令,全军设宴,饮酒。
子车腾提醒道:“大帅,军中不可饮酒。”
公子瑱大笑,朗声问曰:“谁立的规矩?”
“你。”
“那今日便破个例。”他眉清目秀,声音爽朗,他对左右吩咐道,“备好酒!”
有兵士高呼:“大帅万岁!”
全军见状,瞬时松散。
好酒满上,有人寻着酒香而来。
那人一袭华服,温润优雅,他立于哪里,哪里便是风景。
他款款而来,言笑晏晏。
公子瑱上前,一手勾住他后背,拍着他胸膛笑道:“你可算回来了。”
“是啊,可算是回来了。”那人伸了个懒腰,望向子车腾,“哎哟,表哥也在。”
“老六啊,这些年你去了哪儿?”公子瑱继续寒暄,“咱母妃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呀,”公子琰贴近他二哥耳侧,轻声说道,“我自然是,修炼秘术去了。”
“你呀,又是修的哪门子阴阳调和之术?”
公子琰不学无术,喝酒睡女人,众所周知。旁人问及公子瑱感受,他只会笑笑,笃定答道,“我在外杀敌,就是为了给弟兄们打出个太平盛世。”
所以连隧皇都说:“老六这么不争气,多半是你惯出来的。”
公子瑱倒是不介意。他虽脾气大,但他六弟,似乎做什么他都看得顺眼。
正所谓,兄弟情深。
公子琰一听,淡然笑道:“二哥,以后打仗,算我一个,如何?”
子车腾在旁,笑出声来。
公子瑱也笑了,他问:“你会做什么?”
“上阵杀敌,护你左右。”
他说得轻巧,随手拾起一个碗,单眼瞄准沙盘上一排整齐插着的小旗帜。
动作娴熟到位,但是,他手一抛,却将碗打偏了,沙盘立马乱做狼藉,旗帜却纹丝未动。
“哈哈哈……”这回,就连一旁紧绷着的兵士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公子琰倒是一脸无所谓,干脆伸手,将沙盘折腾得更加凌乱。
他淡然笑道:“你们都是我二哥的人?”
兵士朗声道:“我等追随大帅,上阵杀敌,誓死不悔!”
他又拔高了几个声调,对着外面喊道:“你们呢?”
兵士们本都该散的散,闻言立即抱拳,单膝跪地,齐声郎朗道:“我等追随大帅,上阵杀敌,誓死不悔!”
公子琰似乎是嫌声音吵,皱了皱眉,轻笑道:“二哥啊,你有这么多兵,怎么不反呢?”
公子瑱脸色未变,沉思片刻,冷冷问道:“怎么个反法?”
“反能怎么反,单干呗。”他说的,就像是吃碗饭,喝杯茶那么轻松。
空气却因此,凝滞了一瞬间。
“子车腾!”公子瑱拂袖,转身喝道。
“末将在。”
“把燧人琰押到柴房,好好关他两天!”
“还愣着干什么?”
“末将领命。”
于是,公子琰飘飘忽忽地来了一趟大营,酒没喝成,饭没吃上,就被人关了起来。
他问:“表哥,我可是犯了什么法?”
“惹你二哥生气,你便是犯法了。”
“我也不是你们军中之人,关我做什么?”
“省省吧你,都撺掇你二哥谋反了。”子车腾回道,“看把他气的。大家盼了你那么多年,回来就惹事。”
是夜,子车腾回禀公子瑱,公子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溜走了。
公子瑱默然,此事作罢。
后来,太子琭向燧皇哭诉,公子瑱势头太盛,无论朝堂三军,都只知公子瑱,不知太子琭。自己心中没底,怕日后镇不住他。
太子琭还谏言,不如让胞弟公子珙也去战场历练历练。
燧皇恩准,命公子瑱暂时交出兵权。
公子瑱将那号令三军的牙璋卸下,心中郁郁。
公子琰闻风赶到。仍是一袭华服,仍是一尘不染。
公子瑱知他来意,抢先开口道:“老六,你啥都别说。来了就帮我收拾收拾,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宫住过了。”
“我没打算说话啊。”公子琰一脸委屈,轻声说道,“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他握拳,伸手,手心朝下,里面应是握着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他将手臂翻转,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公子瑱早前交出的牙璋。
“老六你疯了,这东西也敢伪造?”公子瑱色变,一把抢过牙璋,将之捏得粉碎。
公子琰见状,一脸笑意。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二哥呀二哥,你这下可犯了大罪呢,你把真的给毁了。”
他见公子瑱动气,接着笑道:“今天早晨,你不是着人将牙璋带回宮吗?我半路请他喝了几杯小酒,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个包。”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公子瑱怒道。
“知道呀,”公子琰凑近他,嬉笑道,“二哥打算怎么收场?”
公子瑱一时被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如我来给二哥出个主意吧。”他说着,随手在华服中,掏出一把一模一样的牙璋来,“这种东西,兄弟我只要找个人,花上半天功夫,就能做出百十来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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