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还真是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安宁苦笑。
“得了吧,我那表舅也是个花花公子,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祸害了不少良家妇女。百姓告官官不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你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看来我应该下手再重些。”
“你那还不叫重?”中容疑惑道。
“我做了什么?”安宁闻出蹊跷来。
“我表舅和苏梁,那天晚上,就已经死在家中。”
看来有些人,不仅脸皮厚,手段也够毒辣。
明明是杀人害命的伤心事,安宁却觉得大快人心,欣喜不已。
但是,那人在哪儿,为何不来找自己?难不成,是被官府抓起来了?
安宁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想多了。官府对于玉采来说,那就是一场春宴,几根巨木,连根拔起。
区区百人的官府,确实奈何不了她师父。
中容见安宁出神,开口劝道:“安宁,你这下惹了**烦,若是继续待在盈民楼,我也护不了多时。不如你跟着我,到宫里去躲躲。”
她只当听了个笑话,轻声笑道:“我唱的不好听?”
“好听,天乐应不过如此。”
“那就是你不愿意听咯?”
“还是唱给我一个人听最好。”
“中容哥哥,”安宁学着长略的口吻,油腻兮兮地嗔怪道,“养只鹦鹉吧,你教它什么它便学什么,再不成,整只金丝雀也不错。”
中容与玉采,一个太黏糊,一个太疏远。一个想将什么都掌控在手心,一个明明心中珍爱却望而却步。
安宁呢,左右闪躲,欲拒还迎,分明心事重重,偏要装得百毒不侵。
“安宁,我说真的,”中容说话时,已是另一番神情,“小丫头快出生了,我与长思合计着,请你来踩生呢。”
“那便等生了再来吧。”
“你这算是答应了?”
“我是穷人,踩生就是单纯的踩生,你可别多想。”
言下之意,安宁告诫中容,过去发生的事情,念他初犯,既往不咎,若有再犯,此生便不再往来。
他心领神会,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中容走了,走时仍不断劝说安宁,若执意要盈民楼,一切须得当心。
然而,自那日之后,再无人来找她麻烦,无论是听曲的登徒浪子,还是说好要将她绳之以法的将军官兵。
当然,玉采也没有来。
别说玉采,就连长略的鬼影,她都再未见着。
她与司幽门的关系,仿佛在玉采突然消失的那一天,硬生生地,被人斩断了。
如此也好,放下情念,潜心修行。
他说,修行之事,不可冒进。
他说,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他说,修炼灵法,当宁心静气,万勿着了魔道。
一场冬雨,洗尽铅华,乾坤朗朗,也无风雨,也无晴。
来也从那来,去也将归去。天地浩然,唯有日月长存。
明台如镜,照旧颜,照青丝,照离合,照悲喜。
安宁突然发现,即使她穷尽此生,恐怕也无法在修为方面,与玉采比肩了。并非天分不足,只缘心性不定。
原来所谓的《天问十九式》,修到最后,修的是心境,修的是,孤独。
她不知道,她的师父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孤独,这世道,又是给予了他怎样的不堪,才使得他孤身一人,熬过那样漫长的日日夜夜,才终于,站在了九州的巅峰。
他曾用掌风劈开玄冰,而那玄冰,火烧不化,刀剑不入。
他站在九重增城之上,睥睨众生。
他的心里,不是苟且龌龊的情欲,而是与日月同在的孤寂。他的双眼永远深邃,他的神色永远令人看不透彻,那不正如远空的星辰吗?
他在身边时,她觉得他触不可及;如今他凭空消失,她觉得,连同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找不到了。
中容让她将心收好,她也告诉自己,勿想勿念,可是她做不到。
情到,心到,这事原本便不由自主。
安宁叹息,因为她深知,他的心里,已容不下,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她。
瑞雪送冬去,公主降生。
不知是谁那么恶趣味,为小公主取名“半半”。
安宁思忖着,中容是正经人,断不会取这般开化的名字;巢皇嘛,自己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看上去是挺开明的,但也不至于如此。
有巢半半,半半公主,公主半半,半半,小半半……
无论哪一个称呼,安宁不等叫出口,就先被逗乐了。
这名字,根本叫不出口啊。
她一边乐着,一边悄无声息地,落于那间房的门口。
如今的她,也能翩然而至,披着一身乱雪,足印轻浅。
她的青丝披散,其上附着点点白花,美人飞雪,两相宜。
大家都很忙,不忙也很焦灼,所以没人在意到她。
安宁听着屋里的各种声音,想着会不会有那么一日,自己也如长思般,嫁人生子。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她仔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将来究竟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又会与谁共度余生。
是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
如果此生注定要结婚生子,而与她携手那人又偏偏不是玉采,那样的话,对象是谁,应该都不重要吧。
那她的孩儿呢?师父会不会来踩生?
还是算了吧,反正他也长得不好看。她想着,自己的孩儿,不求有经天纬地之才,皮囊好则一切好。玉采不来就不来呗,如果他不慎来了,孩子将来长成他那样,自己看了反而还闹心。
说来说去,人家玉采来不来,不是安宁能左右的。她连他此刻在哪儿,是生是死,都尚且不知。
她有青鸟一对,这世间任何人都能找到,任何消息都能送到。但是,她早已将天罡与淳风当成了宠物,未劳驾它们辛苦跑路。
他要来就来,要走且走,她反正留不住,天南海北的找寻,又有多大意趣?
屋内,孩子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将安宁从白日梦中惊醒。
她苦笑,大仇未报,生死未卜,想这么多做什么,不如先进屋看半半去。
虽说已有心理准备,待真正进了屋,安宁还是一愣。
血腥味浓重,这哪里像产房,分明是屠宰场吧。
长思呢,正用被子遮着脸,有气无力告诉安宁:“看半半,别看我。”想来那景象,应是惨不忍睹,不看也罢。
半半呢,还没抱出去梳洗,和泥带血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丫头还没睁眼睛,眼线倒是长长的,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像极了中容,却又比他可爱了千百倍不止。
长思仍捂着被子,在床上断断续续地说:“半半,叫干娘。”
安宁心道,长老三你疯了吧,半半如果此刻说出话来,我还不敢接茬呢。但是转念一想到,眼前这个小肉团是自己的干闺女,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暖。
随着半半一天天长大,安宁混进宫中的日子,也渐渐多了。
说起半半,那绝对是九州难得一见的奇葩。也不知这孩子是随了谁,反正她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一类奇葩中的典范。
寻常孩子刚能翻身,她已经能独自站立;寻常孩子刚能坐起,她已经满园子乱跑了。
半半一旦启动起来,那是风也赶不上她。一群宫人唯恐她磕磕绊绊,在后面忙不迭地追赶,口中不住唤道:“公主,慢些,再慢些。”
半半理都不理他们,继续自顾自地,到处窜。因为她,完全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
一直到三岁,半半已经能像小猫一样上房揭瓦,却只会说一个词,发音介于“半”和“棒”之间,每天“半半”、“半半”地嘟囔个不停,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半半随了中容,是个小土灵。中容为此,开心了好几个月。以致于后来从军时,他提出来,不如我带着半半一起去吧。被巢皇巢后千阻万挡,断然拒绝。
有人在中容面前隐晦地提出,找个江湖郎中看看,有没有什么偏方,能让小公主开口说点别的,那简直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半半可能脑子不好使。
中容瞬间暴起,勃然大怒。
你才脑子不好使,你全家脑子都灌了牛粪吧。
到了四岁,半半都能徒手砍柴了,却仍是不会只言片语。
你若问她,半半喜欢谁,她答曰:“半半”;你若问她,半半喜欢吃什么,她答曰:“半半”……
中容闻之大喜,因为他觉得,他的宝贝半半终于能听懂人话了。
但是,连巢皇都开始为此烦恼,他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对中容提出:“这孩子可能中邪了,孤请个巫师来,给她跳跳大神吧。”
中容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竟是大半个月,都不再与他老子说上半句话。
这些都是后话。
话说半半出生后没几日,宫中上上下下,又开始筹备中容的太子册封大典。
瞻部人说来也奇特,不祭鬼神,偏偏还要信奉观星占卜之说。
中容受封之前,只剩来个神棍,为他占上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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