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过年几天，桂儿总是不消停地忙着，除却每日服侍我一日三餐之外，白天需要帮前院去招呼打点各种来府走动的客人，晚上还要点灯熬油地忙着赶制新年衣物，连我平日里很很少能见到她。

　　我若是觉得无趣了，就到熠儿和沁儿那里溜达溜达。谁想到熠儿在忙着年末学堂里的考试，沁儿也忙着一年落下的女工和书画，两人也都没空搭理我，导致我竟成了南宫府中最闲散之人，无聊至极。

　　好容易熬到了新年前夕，刚醒来时分，天色竟然暗了下来，从空中下起了珍珠般大小的雪来。父亲下了命令点灯以待，不一会儿，整个南宫府的奴才忙忙叨叨地掌起了灯。从前院到后屋，从屋内到屋外，每一个角落都满是鲜明的光色，近大远小的灯笼在纯白的飘雪中，显得格外温暖。

　　桂儿也终于歇了下来，给只穿了件中衣在窗边张望的我拿了披风，又倒了杯热茶，笑道：“主子好歹穿上点衣服，我们屋子虽保暖得很，但窗口保不齐有邪风进来，入了体就不好了。”

　　我听此言，也笑着说道：“你这是闲下来了，开始嘟囔我了。”说着顺手将她拿的披风披上，就这她的手吃了口茶。桂儿笑了笑，转身去烫我今天要穿的新衣服了。

　　待过了卯时，桂儿拿给我几个糕点垫了肚子，便服侍我穿了衣服，往前院正厅去了。由于父亲在新年第一天需要进宫请安拜年，故南宫府的规矩都是在新年前夕的早晨去磕头拜年，以免误了吉时。

　　刚走到前院的院内，便见大姐南宫琼也前来给父亲磕头，便行了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在她后面进了正厅。

　　厅中只坐着父亲和正夫人二人，芳姑正伺候着正夫人吃些东西，见南宫琼与我进来，便退后站立。

　　父亲见是我们二人，面带喜色道：“果然你二人同心，都是早早来了。我那几个没出息的孩子可都还没有起来罢！”

　　南宫琼赶紧说道：“六妹倒是早就起来了，只因一直想穿得再好看得体些再来看父亲，没想到一踌躇就晚了。”

　　听她这样说，如果我再替沁儿和熠儿分辩的话，也显得太人云亦云了，只恭恭敬敬说道：“染染看天色尚早，但也耐不住性子，便想着早些来给父亲、母亲请安，才不负今日之景。”

　　正夫人也顺着我的话说道：“是了，今日瑞雪，果然是好日子。”

　　南宫琼笑道：“正是好日子，也是好时辰，女儿给父亲、母亲磕头了，愿来年咱们家也是风调雨顺，年岁平安呢！”说着，她便跪了下去。

　　我也赶紧跪下，面带着笑道：“染染随着大姐，也给父亲、母亲磕头，愿父亲心愿成事，愿母亲永享安康。”我跟着南宫琼双手叠起平放，叩了三个头。

　　父亲笑着让我们二人赶紧起来，让我们俩坐下，说道：“平日里为父国事太多，常不能尽享天伦。今早趁事情少，你们多坐一会儿，陪父亲聊聊天。”

　　南宫琼坐在了正夫人旁边，我则坐在了父亲旁边，对立而望。

　　待我们坐好后，正夫人接话道：“正是呢，你看你们姐妹俩，一起来的不说，连这衣服穿的也是同式的，可见这姐妹的心，还是要在一处的为好。”

　　我看了一眼南宫琼，虽与我穿的衣服相似，都是桃色贺春的衣服，但依然有些色差，且款式并不相同，心下还在自忖着正夫人言下之意，那边南宫琼就说道：“今日给我挑衣服的是染妹妹旧时的丫鬟，想必被妹妹使唤出来的，自然也与妹妹的品味一般了。”

　　我心想南宫琼不至于不明白正夫人话中的含义——是暗示我们以后进宫了也要同为南宫府着想，不能嫁了人就忘了本，可南宫琼并没有正面回复，而是扯出了我以前的丫鬟槿儿，以南宫琼的智商，不可能听不出正夫人的意思才是，那么她这么说，又是何意？

　　诶呀，脑袋疼。

　　正在这时，熠儿和沁儿两个小家伙及时来救了场。不愧是双胞胎，一模一样的脸不说，虽男女有别，他二人的身材到目前还是十分相似的，况今日又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如不是发式有别，还真让人分不出。

　　父亲看见熠儿，自是更加欢喜，待他们俩磕了头，又分别向我和大姐行了礼。父亲只说了些好好念书的话，就让他们坐下吃些点心。熠儿和沁儿自然是都坐到了我的旁边，笑嘻嘻地和我说着亲热的话。

　　然后，二姐和四妹也来磕头。四妹身体一直不好，连我平日也极少见到她本人。她们姐妹俩磕了头之后，二姐便告了罪，说是要扶着四妹回去吃了药再来聚首。待她二人离去后，只听正夫人一声叹息，冲着父亲小声道：“咱们家四姑娘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父亲闻言一愣，可能他只考虑到利用可利用的我和大姐，让南宫家如何“进”，却从未想过对他无用的四妹，她的未来，该怎么处置。只见父亲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最后来磕头的，自然是南宫瑕。但由于她是最小的孩子，父亲也没有严厉地批评她，只是温柔地说日后要注意云云。我饮了口茶，将茶杯举高，藏起自己不屑的面孔。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二姐又扶着四妹返了回来，只见四妹身上多了一件狐皮大氅，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外面的奴才看着差不多了，进屋来问父亲是否放鞭炮贺年。父亲看了看一旁柔弱的四妹，好像是第一次改了主意道：“今年就不放那个霸王鞭了，放些太平花吧，宁可声响小些。对了，你去把二夫人和三夫人也请来吧，我们一家人也难得这个时候还能在一起。”

　　那奴才领命，自又吩咐一个小丫头去请，他自己赶紧去改拿太平花了。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父亲，他也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我心中所想，便笑着说道：“父亲还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就这样，我们全家站在正厅的外廊上，父亲昂首站在中间，左右是他三个夫人。我见我生母面露微笑，眼神没有离开过父亲身上一刻。再旁边是南宫琼和南宫瑕，她姐妹一高一矮地指着前面哪个放出的烟花树好看。我的旁边是二姐和四妹，四妹一直在病中，怕声响，二姐便抱着她，逗着她笑。我那调皮的弟弟妹妹，喊着那奴才，也要自己放这烟花看看。

　　而我，看着眼前的缤纷，心中莫名欢喜，不由自主地想笑，又想哭。

　　很多很多年后，当我站住在宫中那冰冷的廊下，我才恍然过来，此刻，竟是我们一家人，最后一次，一起欣赏这火树银花，语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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