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歌红着眼圈踉跄着向前了两步,发间珠翠相碰,发出一阵凌乱的声音。他对自己彻底失望了,所以连这最后一眼也吝啬于给她。
她想再唤一声容渊,此次一别,山高水长,再见时便已是隔着万重洪荒,无法回头了。
聆歌紧咬着下唇,眼泪不能自已的夺眶而出,她茫然的站在那里不能移动脚步,双眼不舍得闭合的看着容渊。你再抬眼看看我吧,哪怕只有一眼呢,让我再看看你凤目里的眷恋与宠溺,让我再看看那里的不悔与执着。以后的万难险阻,她便可以带着粉身碎骨的决绝再也不怕了。
可他终是动也没动,他明知楼幽兰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也要这样的无动于衷。他痛到了极致、也恨到了极致。
聆歌苦笑,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恨吧,恨比爱更容易让人解脱。他心里恨着她也许很快便可以忘记她,他终究有自己的生活,他还会爱上一个更好的女子,会真正的遇见一个与她朝夕相伴的人。
只是心里的痛她无法诉说,希望他过得更好,又不想这一生再与他无任何交集。
这就是她对楼幽兰提的第三个条件,她要亲自来回生谷,给予容渊最后一击,灭了他对自己所有的念想。她的容渊他最了解,若是今日不辞而别,他一定会万里相随,追着她到天赐城去,到时别说是一个王府,为了自己,他连皇宫内院也敢闯。
她死了不打紧,难不成真要累得他被砍了头才甘心?以楼幽兰的性子,肯定会把他的头悬挂于城门上以儆效尤,那她怎么办?到时就是从城楼上一脑袋扎下去都解不了自己的锥心之痛!
所以还是这样好,话说的难听点,让他彻底对自己失望。他们在这里一拍两散,好过日后的生死相隔……
聆歌在那裹足不前,这厢的楼幽兰却是没了底,这个丫头片子不能临阵倒戈,这会子突然变了卦吧?现在只有他和白桑在这,其余的侍卫都守在回生谷外,若是容渊真的突然发难,他还真的没把握会在他手下讨到什么便宜。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女人忒可恨,她旁的能耐不大,见风使舵的本领倒是出类拔萃!
再说她看容渊的眼神,千回百转、恋恋不舍,他怎么瞅着怎么觉得刺眼!她正牌的夫君在这里呢,虽然还没拜堂,但那也是早晚的事,她这么毫不避讳的对着别的男人痴恋,敢情当自己是个木头庄子,杵这是摆样子的?
楼幽兰侧目看了一眼白桑,白桑一凛,条件反射的明白楼幽兰凤目里的警告,当下二话不说,一溜烟的便向着琼芳亭跑去。
“公主,咱么走吧。王爷等了您好一会呢,刚才经过集市的时候,王爷还为您买了些小食,怕您在回天赐城的路上无聊。咱们王爷这样用心良苦,对您可是头一份!咱们可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不是?”
白桑站在聆歌身侧,斜着眼睛瞟向她和容渊,那位绝世神医不知是怎么回事,只管以手遮眼,半点不动。这边的聆歌则是一脸的殷切,带着绝望和不舍的看着他。白桑暗自吧唧吧唧嘴巴,果然情最坑人,瞅着这二位,八成比戏本子上的故事还要千回百转。
“公子……”聆歌轻唤“前路茫茫,望君珍重……”
聆歌美目空寂,说完轻福了下身子,咬着牙转过身去由白桑扶出了琼芳亭。她目不斜视的看着楼幽兰,一步一步的走向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割出淋漓鲜血,让她痛不欲生。
每走一步,她便远离他一步,她甚至可以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被碾压成粉末,一阵轻风吹来,她便可以神形俱灭了。
楼幽兰向她伸出手来,亲自为她挑开车帘。聆歌却并不理睬他,径自抓住车沿,手指因用力而变得青白。
最后一眼,她再看他最后一眼,哪怕只是一个轮廓也好。
聆歌回眸,琼芳亭立在粼粼碧波中,逆着光,金茫一片。她只能窥得到他的背影,银发如瀑,随风款摆。
他坐在那里,形只影单的孤寂,她有时想,在自己未出现时,他是不是就是这样,自在写意的望着天边云卷云舒,不问俗世、不理情愁。
是她将容渊从云端上扯下,给予了琼浆玉液,在他微醺时又这样绝情的抛下他……
聆歌终于回头闭目吸气,再次睁眼时,美目里只余一片空洞死寂,她将她的心留给他,再也带不走了……
墨蓝色的车帘垂落又再次被挑起,楼幽兰踩着白桑的背登上马车,面无表情的坐在了聆歌的对面。
“走。”
“是,王爷。驾——”
随着白桑一声厉喝,骏马扬尘,车轮转动的声音便渐渐的远去了。
过了许久,一滴晶莹顺着容渊苍白的指缝划下,折射出阳光的绚烂,带着五彩的精芒滴落在黛色的衣襟上。这是他对她的情,是他对一生中最爱女子的绝世眷恋……
马车疾驰不停,向着阳明山外奔去。马车内有暖炉烘烤着,一点都不觉得寒冷。车壁的四周用软枕挡着,置身于里,倒像是坐在床榻上一般舒适。
楼幽兰和聆歌两下里均是静默不语,前者一脸的阴沉,后者则是一副放空的模样,靠在马车的软壁上闭目假寐。
“你——”
楼幽兰刚刚张嘴,聆歌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便适时而至:“楼幽兰,我警告你,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什么都别说。免得我后悔了,和你拼个鱼死网破的事,我也做得出来。”
聆歌说到最后一句时,没有预兆的将美目睁开,漆黑的眸子如极地深渊,不带任何情感的看向楼幽兰。楼幽兰一怔,刚想勃然大怒,聆歌便毫不理会的再次闭上了眼睛,累到了极致,真的是连恨都懒得表达。
楼幽兰前后连着吃了两个闭门羹,一副接受不了的模样瞪着云聆歌。他楼十七的面子比天大,被一个女人这样四次三番的泼冷水,饶是再好的脾气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他这种一点便着的狠戾性子。
可见聆歌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怕这个时候和她争闹,她真的敢玉石俱焚,可满腔的怒火没处发泄,楼幽兰负气的一甩袖子,猛地砸了一下车壁。
正在前头驾车的白桑一惊,忙问了句:“王爷?”
“停车!”
马车内响起楼幽兰的暴喝,白桑不敢有疑,急忙将马车停好,跳下马车,刚一掀开车帘,迎头一脚便被楼幽兰踹翻在地。
“滚开!本王不愿意坐马车!把飞廉牵来,本王要骑马!”
白桑不知楼幽兰为何突然这么大的怒气,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马车内,怎奈有车帘挡着,里面的情形他不得见。可猜也能想得到,八成又是他们那位倾城公主惹得他不高兴。白桑心里苦,明明每次都是那位倾城公主惹起的祸端,偏偏要他跟着一起吃锅烙,王爷发起火来没节制,哪下子非得连累让他脑袋搬家不可。
心里虽七转八回,可动作上却丝毫不敢怠慢。白桑一个响哨,那匹黑亮的汗血宝马便又应声而至,看见楼幽兰,状似亲昵的在他身边不住的兜圈子。
楼幽兰现下烦闷的紧,若在平时他一定会拍拍飞廉的头,喂它根胡萝卜,可是他现在一腔子的怒火,没半点心情,利落的跃上马背,接过白桑递来的鞭子,毫不留情的甩在马股上。
飞廉是西域敬贡的宝驹,在王府里比下等奴才都珍贵,平日里习惯了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等皮肉之苦,当下里扬蹄嘶鸣,旋风般的绝尘而去。
“王爷!”白桑吃了一鼻子灰,却也顾不上这个,望着楼幽兰转眼消失的方向,吓得在原地对随侍的黑衣侍卫们大叫“快快快!追上王爷!保护王爷要紧!”
侍卫们领了命,猛甩鞭子,挣命似的去追赶楼幽兰。白桑也不敢再耽搁,跳上马车,对着车内说了句:“公主,这下得加快速度了,路上可能有些颠,您多担待。”说完也不等聆歌答复,一鞭子抽在马身上,烈马吃痛,随着烟尘的痕迹便追了过去。
回生谷————
紫极拿着件披风站在琼芳亭外少说已经一个时辰了,可公子一直坐在那处软榻上望着幽冥湖发呆,他说不上话,除了在背后同他一起守着,没旁的法子。
他赶来时,刚巧看见姑娘所坐的马车绝尘而去,他知晓是那十七王爷来了,他们进谷时二话不说便奔着琼芳亭来。他当时吓了一跳,生怕他们为难公子,两条腿跑飞了似的追赶过来,可当他追来时,一切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得多。
他在车外唤了一声姑娘,没人回应他,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他心里没由的慌张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琼芳亭,见公子好好的坐在那,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们公子没事就好!
可怎么会没事呢?聆歌姑娘走了,带走了公子所有的念想,他坐在那里,万念俱灰,生机全无。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紫极难过的想哭,他手心里捧大的公子,群龙里都是拔尖的头子,哪里不值得姑娘好好珍惜了?
说到聆歌姑娘紫极心中真恨不得手刃了她,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前一刻俩人拜天地时那股子亲热劲儿,觉得就是一个雷劈过来都打不散他们,可是转眼,聆歌姑娘怎么又和十七王爷了兜搭上了?
这下子好了,他们公子怒急攻心,现在越是冷静,说明受的刺激越大,一个本来就在感情上缺失的人,遇着事了也不会表达,就这么窝在心里,苦于痛他都自己受着。
他们公子是条汉子,顶天立地的汉子!
“紫极……”
紫极猛然一惊,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公子?”
“她走了吗?”
“回公子……姑娘她走了……”
“嗯……走了……”容渊终于将手从眼前拿开,狭长的凤目有着点点寂寥“走了……走了好。”
“公子……”紫极蹙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劝导他“您看开些……姑娘她……”
“紫极。”容渊打断了他“她有她的苦衷,我明白她,我只是恼她,为什么到了最后都不愿意同我讲……说到底……她始终是不信任我的……”
“公子……”
他与她之间,什么都说不通,万千的道理,到了这全都白扯。爱情里也许根本没有理由道理可言,谁爱的深些,谁便输的更加惨烈。
而他与她对弈,没有赢者,大家都输得遍体鳞伤、一无所有……
楼幽兰一路驰骋,后面远远跟着一队黑衣侍卫,原本郁闷的心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剧增。侍卫们大呼小叫,喊破了音儿的求他停下,他愈加的不耐,猛地一收缰绳,飞廉扬蹄,楼幽兰一个调转马头,扬起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的向后甩去。
尾随而至的侍卫们来不及勒马,眼睁睁见着鞭子呼啸而至,吓得急忙闭上了眼睛。那鞭锋不减反增,夹杂着雷霆之势,将马上的侍卫扫落在地。
“狼哭鬼嚎什么!你们爷娘死了哭丧呢!”
楼幽兰高坐在马上,五官宛若玉雕,泛着幽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跌落一地的黑衣侍卫。
为首的一名侍卫长伏在地上急忙正了身子:“回王爷,奴才们是担心王爷有危险,现在还在阳明山里,如果有人伏击,奴才们怕无法及时保护王爷。”
“呵。”楼幽兰从嗓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你们一路大呼小叫,生怕别人不知道本王在这当活靶子呢!”
侍卫们均是一颤,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不住求饶。
侍卫长全身如筛糠硬着头皮又劝道:“王爷,奴才斗胆说一句,咱们王妃还在后面跟着呢,白侍卫将奴才们全都派来保护王爷了,后头就白侍卫护着。”
侍卫长微微一顿“白侍卫担心王爷安危,定是策马疾奔。奴才斗胆猜想,昨儿王妃一晚上都没睡,今儿又跑到这回生谷来,这么几下里的折腾,王妃身子娇弱,这会子山路颠簸,咱们这些个爷们都要散架子了,王妃她……”
楼幽兰坐在马上半天没言语,一提那个女人他心里就火冒三丈!她就是个不值得人心疼的!你替她着想,她却满脑子都是要与你拼命的念头!他才是中了邪,放着天赐城逍遥的日子不过,偏偏跑来触这霉头!
侍卫们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半晌楼幽兰的声音才冷冷的传来:“她的死活,干本王何事?”说完拽了拽缰绳,调头继续向阳明山外走去。
还跪在地上的侍卫们一个个皆是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听王爷这番话是把王妃打入‘冷宫’了?可抬头一望,他显然放慢了速度,飞廉悠闲的踱着马蹄,宛如林间散步。
这边聆歌所乘的马车一路的狂颠,几乎要将她全身的骨头架子震散了。她本就一夜没睡,又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这会子精神不济、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她强压着呕吐的感觉虚弱的靠在软枕上,这样也好,要是这么一路折腾,她不等到了南辰国,就可以死在这路上了。
白桑只顾着一门心思追着楼幽兰,远远见着了他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小两口还没等成亲就这么见天儿的吵,以后一个屋檐子里住着,指不定还要翻出怎样的幺蛾子呢。
“王爷!”白桑远远的喊了一句“王爷,您骑了好一会马,还是回车里休息一会吧。”
楼幽兰昂着头,凤目瞟了一眼紧闭的车帘,让他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他是南辰的楼十七,不说千呼万唤,那也得三抬四请,要不丢了面儿,传出去他往后没法在天赐城里混:“哼!我做什么要坐回马车里去?你以为本王和谁都能待到一块去?”
白桑暗自叹了口气,王爷这是下不来台了,他们做奴才的就得给主子找台阶不是:“王爷说的是,这马车比您在天赐城里的是简陋了许多、也小了许多,让王爷您屈尊了。”
白桑转了转眼睛又道:“王爷您别同公主置气,公主面上不好意思说,但心里还是想和王爷坐在一起处的,王爷这般风流倜傥,哪个姑娘不想同王爷一块?”
“嗯。”楼幽兰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倒是也不再较真,身边立刻有侍卫忙将飞廉牵住。
楼幽兰利落的翻身下马,扫了一下箭袖上的尘土,不紧不慢的走到马车前:“本王本是不愿上马车的,你————”
楼幽兰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墨蓝色的车帘猛地被掀开。楼幽兰眼一花,一个人影便从马车上摔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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