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聘婷正襟危坐在圆墩上,听她姨母将楼幽兰和云聆歌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讲了个明白,说到气愤处皇贵妃直红了眼眶子,拿着丝帕掖了掖眼角继续娓娓道来。
她这个儿子真是半天都没让自己省心过,小的时候淘气也就罢了,好不容易长大了,对朝政却是半点不上心,天天的斗鸡走狗,真叫人愁断了肠子。
她以前觉得要是楼幽兰有了王妃兴许就有人管束着,性子至少也能收一收。哪知皇帝一提和亲的事,他这向来没作为的脾气倒是来了劲,竟是自告奋勇的要娶那北曜的落魄公主。皇贵妃心里自然是极不愿意的,她有大抱负,这么一个不受待见的敌国公主,能帮到幽兰什么?
她本就不喜欢这门和亲,结果半截还出了这样的岔子,可恨的是楼幽兰竟这般的不争气,为了这个小贱人,他都要反天了!现在阖宫上下都在着看她的笑话,她不能就这么着了,她儿子的锦绣前程不能就这样被毁了。
娘俩大约说了两个时辰,赵聘婷才带着笑意道:“姨母别忧心,聘婷这倒是有个好主意。”
“真的?”皇贵妃眼睛一亮“什么主意?”
赵聘婷笑起来时左腮有一个酒窝,很是好看,她将上身微微靠向皇贵妃,在她耳边低语着。
过了许久皇贵妃终于面露喜色,伸手拉住赵聘婷:“姨母就知道没看错你,好姑娘就依你这么着吧!这事要是成全了,姨母答应你,幽兰王妃的位子一定就是你的。”
“能为姨母分忧,是聘婷的福气。”
赵聘婷乖巧的坐在皇贵妃脚下,唇边带着笑意,像朵不染纤尘的梨花。她被送到这南辰国来,就不会甘心的寄人篱下,她有自己的风骨和志向,这会儿有姨母为自己撑腰,是她难得的机会。楼幽兰是她的,她等了这样长的时间,谁敢和她抢,她保准会给她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楼幽兰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插翅难飞,他母妃确实是个有能耐的!把自己锁在骄阳宫里已经整整三天,任凭他在这怎么折腾,都不为所动,除了每日来给他送吃食的宫女太监外,他连只飞虫都没见着!怪不得他父皇荣宠他母妃二十年不衰,她凭的是真本事,不是花架子。
昨天来了懿旨,命他娶西琅国的公主赵聘婷为妃,十日后完婚。他母妃来宣读懿旨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只觉得气血倒涌,恨不得扑过去将懿旨撕个稀巴烂。他们真是好大的能耐,为了阻止他娶聆歌,竟莫名其妙的找来一个西琅公主?
皇贵妃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任凭他怎么发怒都无动于衷,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若是允了,牢里那位就无生命之忧,他若是执意这么僵着,他多考虑一天,牢里那位便断水断粮一日,看看究竟是他性子倔,还是牢里那位命够大。
他现在躺在榻子上,翻过来覆过去的想折子,他突然可以明白三皇兄为什么想要那个位置了。只有手里握着至高的权利,才能保护自己珍惜的人。像他现在这样,就是秋后的蚂蚱,再怎么样的折腾,也没几天活头了。
他是有颗玲珑心的人,牢里是他的魂牵梦绕,带动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接续着他的性命。他与聆歌之间外人不懂,可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有一些秘密他一直深藏心底,继续巴巴的为她卖命。救她,便是救了自己……
他们同在这深宫之中,隔着重重殿宇,看似伸手的距离,却是遥不可及。他总希望有一天聆歌可以将自己认出来,可他忘了,这个女人铁石心肠,她全心全意的爱着别人,没功夫搭理自己。
“十七哥你歇下了吗?”门外响起楼幽然的声音,似乎是掌着灯笼站在门口,有风吹来,影子便忽闪忽闪的。
楼幽兰几乎惊跳起来,他从没像现在这般的想他十九弟,嘭的一声从榻子上一跃而起,扯着脖子就喊:“没没没!你现在能进来吗?”
房门从外被太监打开,楼幽然穿着栗色常服,一双眉眼与楼幽兰有七分相似,像是小时候的他,带着朗朗清风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我同你们十七王爷说说话,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你们外面等着吧。”
“这……”两名太监对视了一眼,均是面露难色“皇贵妃命奴才们看着,若是有人进来,便要时刻的……”
“你们且放着心吧,本王是奉了皇太后之命,前来看望十七哥的,你们若是连这都不信,大可以去问皇太后。”
两名太监一凛慌忙称不敢,躬了躬身子便退了出去。
楼幽兰见殿门已关好,急忙将楼幽然拽了过来,塞在红木椅中:“好弟弟你怎么才来啊!哥哥肠子都快急断了!她呢?她在牢里好不好?那些狱吏有没有欺负她?她是不是要恨死我了?你看她有没有说些什么?”
楼幽然见他这副急赤白脸的样,忍不住扑哧一笑:“十七哥,怪不得皇祖母说您魔怔了,我看还真像,您这噼里啪啦的问我这么多,我从哪开始说?”
楼幽兰现在心急如焚,他皇祖母和母妃将他架在火上烤,他没处说理,见着楼幽然就像见着唯一的希望似的:“你别同我在这扯闲篇儿,从头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少了一处,哥哥我就拧了你的脖子,反正父皇那爷都敢撒野了,还怕你了不成?”
“您看您,两句话不对就撂脸子,您这还是有求于我呢,您什么态度啊?”
“哎呦!你这存心耍着我玩呢?小爷我现在用的就是怀柔了,你再跟这废话,我可就要严刑逼供了!”
“别别别,弟弟这就说,您先坐着,您这么站着,弟弟坐的不踏实,总想起来给您行礼。”
“臭毛病!”楼幽兰啐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旁边的红木椅上,瞪着一双幽深凤目迫不及待的瞧着他。
楼幽然看着他,风华正茂的年岁,平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这十七哥,真正的天之骄子,往常走在宫道上,细碎的阳光拢在他身上,可以折射出天生的王者气度,就没有比他再齐全的人了。
可这才三天的功夫,眼眶子熬得青黑,连胡渣都冒了出来,从上到下哪里还有半点的风流倜傥?若要是外人瞧见他这副模样,恐怕他南辰国第一美男子的名号就要易主了。
情爱这东西,直能把人从云端拉进尘埃,瞧把他十七哥熬成这副可怜样,真是天见犹怜。
楼幽然本想再逗逗他,可瞧见他那憔悴的模样终是不忍心再打趣他:“十七嫂好着呢,前两天送了吃食进去,挺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你自己也得周全着点,这才几天的功夫,人都瘦了一圈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楼幽兰紧张的将身子往前倾了倾“你看着她可有什么不同?”
楼幽然侧头想了想:“十七嫂在牢里逍遥着呢,前两天弟弟给她送了些零嘴进去。而且弟弟怕她睡不惯草垫子,又给她送进去几床被褥,现在她乐得清静,好吃好睡的养身子呢。”
“你是说她待得还挺受用?”楼幽兰脸色一变,一双凤目阴鸷的瞪着楼幽然。
这个女人他要怎么说她才好,他在这里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背上长出一双翅膀飞去见她。他吃不下、睡不好,才三日的光景人就熬的恍恍惚惚了。她那厢倒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敢情在那里颐养呢?这么个没心肺的女人!那里对得起他这颗拳拳之心?
楼幽然被他瞪得没了底,瞧他这表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十七哥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她好了,你还不乐意?你要是不乐意她在那享福,弟弟立马就撤了那些东西。”
“谁不乐意了!”楼幽兰瞥了他一眼,撂着脸子揉了揉眉心“她倒是个心大的,本王在这愁断了肠,她跟个没事人似的。”
楼幽然尴尬的嘿嘿一笑:“她不是信十七哥嘛,她觉得有您在,天就不能翻过来,乐得逍遥。再说,她安生点好,她安生了咱们才能想些法子怎么解决这事,要是她见天的出幺蛾子,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了?”
“嗯……”楼幽兰点了点头,眼下的确有更头疼的事需要解决,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想把她娶进门怕是真的难如登天了“现在可真是难办了,她把我母妃和皇祖母得罪的那叫一个干净,现在说什么都白扯了,还想着年前同她成亲呢,这下子倒好,冷不丁蹦出来个赵聘婷,天杀的!前头还没来得及解决,眼下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您还想着同她成亲?听说那赵聘婷可自打三天前就进宫了,这会和你母妃相处的跟亲娘俩似的,你得有个想头了,这么着耗着也不是办法,若真是断了粮,牢里那位可坚持不了几天。”楼幽然见他变了脸色,整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叹了口气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温茶。
“十七哥,您别怪弟弟多嘴,虽然懿旨的事她应该还不知道,不过今早牢里来了消息,咱们的人进不去了。想来她现在也应该觉得事情不妙了。也是可怜见的,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这会子又悬了上去,唉…….如今这事啊……难。”
楼幽兰只觉头痛欲裂,这三天他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是生怕她在大牢里出了什么纰漏,眼下他又被软禁在这里,就是想去救她都不能。
“十九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在心里骂我二百五呢。被戴了这么大个的绿帽子还能这么贴心贴肺的待她,你肯定以为我疯魔了。”
楼幽然端着白玉点睛的瓷杯晃了晃,惯有的嘿嘿一笑:“十七哥说得哪的话?弟弟怎么敢这样想。嗯……要不您受累解释解释?”
楼幽兰抬头看了他一眼,凤目漆黑,薄唇紧抿,即便如此狼狈,也难掩其绝世风华,他们楼家底子好,各个生出来都是俊男美人。
“我与她有些渊源。”
“渊源?这么说你们是老相识?”楼幽然暗自一惊,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也算不得老相识,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一面之缘?那……就是一见钟情?”
楼幽兰仔细的想了想,半晌才点了下头:“算是吧。”
“呃……十七哥,弟弟再问一句,谁钟上谁了?”
楼幽兰瞬间脸色变得难看,咬牙切齿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然不记得我了!”
“哦,是你钟上人家了。”
楼幽兰没答话,脸子着实难看的紧,握着茶杯的手泛着青白。本以为容渊的事结束了,他就可以同她安心过日子了,以后找个由头将往事都告诉她,他便可以乐得看她震惊的表情,到时再原谅她,让她后悔死曾经这么着祸害自己。
“得了得了十七哥,这有什么好臊的,就咱哥俩知道,我不往外传就是了。”
“现在说这个都没用,那个赵聘婷可怎么解决?我与她以后又怎么办?一想到这些,才真是让我头疼,唉……也不晓得她还能挺几日……”
“王爷,聘婷公主来了。”
“谁?”哥俩一怔,看着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名身穿芥黄锦鲤绣袍的宫装女子,此人年纪看起来与楼幽然差不多大,精致的小脸见了楼幽兰微微一红,规矩的福了福身。
“小女西琅国公主赵聘婷,给幽兰哥哥请安,给十九王爷请安。”
他们哥俩均是一怔,莫名其妙的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公主,这是什么情况?
赵聘婷站在门口,那模样虽及不上云聆歌,却也是难得的清丽可人。白皙的肌肤映在烛火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秋水剪影般的眸子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看了看楼幽然,毕竟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随便一个眼神就带着千娇百媚。
楼幽然侧头看了看同样是一脸疑惑的楼幽兰,娉婷管他叫十九王爷,管他十七哥却叫幽兰哥哥,这远近亲疏一下子就明了了,看这样子他们俩还不是头一回见面?
他还当他十七哥是当真的担心牢里那位,以为他转了性子,玩起了情有独钟,原来这还金屋藏娇呢?前头他巴心巴肺的同自己诉苦,感动得自己恨不得甩膀子就去劫狱,原来他十七哥才是真正情场圣手,做弟弟的道行忒浅了。
楼幽兰不经意的瞥见楼幽然看着自己的目光,那分明是果真如此的表情直惊得他眼皮一跳,看这形容八成是他误会什么了,他误会不要紧,若是他这个大嘴巴,再传到牢里去让聆歌知道了,那他先头的努力就全都付诸东流了!可是他现在没法子解释,只能冷着脸子看了眼赵聘婷。
“谁让你进来的?本王正这关禁闭的,你怎么进来的?”
聘婷显得有些错愕,一双美目有些委屈的看着楼幽兰:“幽兰哥哥怎么这么说?是姨母让聘婷来服侍幽兰哥哥的。”
楼幽兰被她那一句句的幽兰哥哥叫的浑身直起栗,还是他的聆歌好,张口闭口连名带姓的招呼自己,多亲切!
“本王向来不喜欢到处认亲,你还是也唤我十七王爷吧。”
“是。”赵聘婷脸色微暗,福了下身子。起身时又立刻转了态度,笑着侧头看了看楼幽然。
楼幽然本来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想看个热闹,见赵聘婷突然这么瞧着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赖在这里不走了:“呃……天色不早了,小王就先回慈寿宫去了……你们继续、继续……”
“哎,别走啊!本王还有事要同你商量呢!”楼幽兰急忙抓住他,他走了算则么回事,剩下他们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明儿早他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啊。
“好哥哥,回头弟弟再寻个日子来瞧你。”楼幽然看了眼赵聘婷,趁着她不注意,忙覆在楼幽兰耳旁低语道“皇贵妃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哥哥,考验您的时候可到了!坚持住,十七嫂从大牢里出来就指日可待了,坚持不住,弟弟可就得奉命送白绫子去了。”
楼幽兰大怒,飞起一脚便踢向楼幽然的屁股:“你当我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见一个就爱一个的人吗!”
楼幽然闻言抿起唇,飞快的向后退了两步,躲过楼幽兰的那一脚,一板一眼的拱手道:“您还真是。弟弟先回去了,十七哥好生安歇着。”
“你!”
楼幽然向着赵聘婷点了一下头,转身便向殿外走去,末了还体贴的为他们二人关上殿门。
楼幽兰不晓得他母妃又在起什么幺蛾子,可他现在真的是心力憔悴,没那些闲心来周全她。他没什么好脸子,不顾形象的往榻子上一倒:“本王要歇了,还是请公主先回吧。孤男寡女的,没得再影响公主的名声。”
“聘婷前来,是请王爷救救倾城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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