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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残梦 宜侯

枕鹤记 春山一朵 5434 2021-04-02 18:59

  他一直梦见她。

  旧梦连着旧梦。

  梦里寄居着旧梦。

  他总是重复着做相同的梦。

  梦里,一身银白的文鸾,从宜侯巷走出来。

  在那株高大笔直的朴树下,她看到了他。

  他正定晴看着她。

  那一年,他十八岁,她十六岁。

  渚清沙白。

  沙鸥翔集。

  穹窿山下。

  秋色无边。

  江洲的秋天,以无边无际的美,铺陈,渲染,炫目。

  罗莉的工作全部地歇了下来。

  罗莉市长你太忙啦。

  从援建干部,到回到内地,你可以休息的时间段,一天也没有休息。

  你把自己累倒了。

  可是,即使这样,你什么也收获不到。

  省里有人带话,罗莉这样做,不值得提倡,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不仅如此,在江洲市四套班子只剩下三套班子,不,只剩下一夶班子在运转时,罗莉把自己放在了少数一派人的立场上。

  好像没有一个人说她好。

  反而责怪她年轻,不懂得办事规律,好高骛远,标新立异,出风头。

  好了,这下江洲官方与民间,领导与百姓,都在看好戏。

  在某天晚上,罗莉眼前一黑,晕倒在自己的办公室。

  小高秘书左等右等,不见市长下班,斗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看不到市长。

  正准备离开,他一眼看到了办公桌底下半躺着罗市长。

  这一吓,小高秘书差一点尿裤子。

  怎么办?

  小高市长第一时间想到了叫他的朋友,在公安局的朋友。

  但想想不对,领导的身体健康是需要保密的。

  罗莉的身体健康是私密的事。

  怎么办?

  高秘书灵机一动,他把电话打给了一个人,对了,小高秘书毕竟是高局长家的公子。

  一个江洲市教育系统最大的官儿。

  他教育出来的儿子是全江洲市百姓家庭的榜样呀。

  小高秘书,在全省头块牌子的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又到上海某大学读了研究生。

  他完全可以进入北上广,挺进大国企,最不济也应该考大城市的公务员,平台高,将来前途好挣啊,可是,小高回来了,回到了江洲侍候机关干部。

  这还不算,像小高这样,江洲市的大小领导,那些子女拼命上了个大专或民办大学的,都回来的。

  大小官员怎么的,也要砸锅卖铁,把孩子弄成一个公务员。

  那么小高的竞争对象,就不止是那些高考比他少100多分的民办本科。

  还有小高父亲的那些同僚。

  父辈权力比大小,人脉比广阔。

  可是,高局长真的让他儿子回江洲了。

  江洲是他老高的地盘。

  人脉像一张大网。

  小高这样的资历,需要靠他老子,也可以靠自己打拼,都能出头。

  但这两者相加,小高秘书的前途所向无敌。

  这就是国情。

  这就是小城市的现实。

  城市越小,可供平民子弟挣前景的机会就越少。

  没有公平。

  无公平可言。

  僧多粥少。

  老高在接到小高电话的时候,不慌不忙,电话给他的一个学生,在江洲人民医院工作的著名医生。

  这名医生,以最快的速度,带救疗医护人员进了政府罗市长的办公室。

  一路上少不得与小高秘书微信视频,诊断,指导小高如何对待昏厥过去的病人。

  脑缺氧。

  多么危机。

  脑缺氧。

  低血糖。

  幸亏发现得早。

  不然,一名京都第一块大学牌子毕业的高考状元,在经过从中央机关,到援建干部,到基层锻炼,一个未来党的高级干部,就全毁了。

  后来呢?

  罗莉被送到了人民医院高级病房,小高秘书功不可没。

  在罗市长住进医院,进行静养的那几天,教育局的高局长一刻也没有闲着。

  老高以自己的影响,与桃李满江洲的有利条件,迅速地织网。

  这一网,网起了所有的保罗派。

  江洲在现代落伍了,就是因为没有年轻的朝气,没有撸着袖子干的带头人,现在,带头人来了,但所有人都是看客。

  这怎么行。

  别小看了一个在教育界占有几十年位置的教育局局长的能量。

  罗莉,不是廖梅如。

  罗莉也不能成为廖梅如。

  咱们还是回到天坑吧。

  这个话题还没完。

  天坑像一张大嘴,朝着江洲穹窿山一带的天空张着。

  他的工程队一声不吭地挖坑。

  成绩如何,天机不可泄漏。

  隋大老板在这个秋天,忙着与他的未婚妻朱绣增进感情。

  ****地飞着,都是大龄青年了,隋家还是一个大家族,对隋大老板的婚事高度重视。

  随着秋天的加深,隋大老板还要带着朱绣回祖籍,隋家是传统家庭,繁文缛节多着呢。

  即将进入豪门的朱绣,对待婚事非常走心。

  这一次,她放下素来的豪放作风,变的小鸟依人。

  一个女人,到了一定年龄,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一辈子荣华富贵的男人,这时如果还使性子,让到手的好好姻缘飞了。

  在中国南部的某个小淦村,有许多关于隋氏家族的故事。

  朱绣跟着隋廉回家,仅送的礼物,给渔村家家户户都备了一份礼物。

  小村轰动。

  其实,隋廉并没有出生在渔村。

  他出生在大城市。

  但隋家在小渔村有老宅子。

  树高千尺不能忘了根本。

  朱绣的婚期也定了下来,到于在哪里结婚,要看隋廉怎么计划。

  隋

  朱绣的故事就说到这里。

  她在江洲的小师妹交给了颜涵珍,不作交代。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一阵西北风一刮,气温徒降。

  天坑的开发速度很慢,好像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着,天坑还在挖,但他只是基建的一部分。

  隋大老板没有打算在穹窿山复建一座新市民公园。

  那个掉进天坑的秋妃雕像,被送进了老公园,雕像也不能老躺着,被竖了起来。

  汉白玉的秋妃像被放在老公园里,一座湖心亭上。

  人们只能远观。

  这样,也是不错的结局。

  毕竟放在新公园不是太吉利。

  放在市中心的老公园,人们也有些忌惮。

  正好有个湖心岛。

  放在湖心岛,隔着喷泉,隔着一片荷塘,雾里看花,挺好。

  至于那块大石头,大到几百吨的大石头,倒伏在天坑附近,任是孙悟空转世,也对付不了它。

  有字的一面伏向地面。

  孙悟空来了,也翻不了。

  不知道它的另一面有什么字。

  夏冬在寒潮到来的时候,回到了江洲,腿治好了。

  但也不敢爬山了。

  江洲多了一个对秋妃着迷的人。

  夏冬在电视台每晚10分钟的江洲故事,从此开始说秋妃传。

  想不到的是,唐老斋把他的研究成果,写成连续的故事。

  夏冬如获至宝,把秋妃的故事,又经过改编,写成口述故事。

  非常精彩。

  一时,江洲人都知道了这一档节目。

  都爱上了本地故事连续《秋妃传》。

  夏冬真正红了。

  而他在某医院的行政工作,得到了医院的支持,医院的竞争,也需要名人做广告。

  世事,就是这样的微妙,又是这样的现实。

  “爸爸,你写的这部分,秋妃在晚年住进鹤园,住了二十年。可是,民间有许多版本,说她是追随谢大公子去了,两个人变成了蝴蝶。”

  “哦……”

  唐老斋长吁一口气。

  “爸爸,你说秋妃一生只爱谢锜大将军,可是,这《枕鹤记》里,却有几首艳词,分明是她在宫中心有所属,对方也心有灵犀。”

  “爸爸,秋妃在回到江洲后,为族人不容,所以她才回到了穹窿山,去找小时候的玩伴,但谢锜家的公子谢颐在同年已患眼疾,失明了。”

  “爸,你真的不打算把《枕鹤记》全注,公布于世吗?”

  “江洲的秋妃学术研讨会,现在的情形父亲你可能不知道,就是一帮老年人,弄了点资金,找个由头聚聚的,这是对秋妃这个历史人物不负责任……”

  唐念约有数十个问号,在刚开始着手整理《枕鹤记》时,就对诸多问题想不通。

  唐老斋点点头又摇摇头。

  问题如果那么简单,还要让《枕鹤记》流浪那么多年,为什么?

  历史家学,在中国,好像还没有一个纯粹地靠研究历史名世的。

  文学也好,历史也好,它是依赖于政治的呀。

  有没有独立于政治之外的文学?

  有没有脱离了政府的历史?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唐念约听完了父亲的嗟叹,问道。

  “司马迁之后,再无《史记》啊。”

  “父亲,秋妃是历史人物吗?”

  “她应该是还是不是呢?你父亲我一直在问这个问题。”

  “如果秋妃是历史人物,你可以弄清楚,可以把《枕鹤记》扒开,拿出历史的放大镜去探究。”

  “关键是,秋妃是江洲的灵魂,精神皈依。父亲不是残忍无情的人。”

  唐老斋摇摇头,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不是一个无情残忍的人。

  “在江洲,多少年来,有护着她的,认为她是英雄,有贬低她的,觉得她……”

  “还好,我没有把《枕鹤记》丢在大陆,我把它带走了,那,秋妃变成一只蝴蝶,要比穷困潦倒,凄风苦雨,最后无声无息离开人世要好很多。”

  “那父亲,你也知道秋妃在江洲,一个人远离人群,穷困而死?”

  即使是事实,父亲也不忍。宁可不说。宁可后人以讹传讹。

  原来如此。

  所以,秋妃传就不应该让唐老斋来写。

  他写不出真实的秋妃传。

  可是,那个北大的后来又毕业于哈佛的博士生呢?

  她,会不会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

  如果是,唐老斋会不会在思索再三后,假手于她,让她写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秋妃?

  又是这个关节,为什么每次说到秋妃的晚年,都绕不开一个“殉情”二字。

  唐老斋是点逗过《枕鹤记》的,从竹简抄录流传而来,他知道真相。

  可是,他会说出真相吗?

  毕竟,对于唐老斋来说,他的情感里寄居着一个秋妃。

  时隔多少朝代,在江洲市中心,在宜侯街,秋妃故里,有据可靠。

  多少代后,他的第一任妻,就出生在秋妃故居里,第三进东边的小二楼里。

  他一直坚持地认为,他的结发妻是出生在秋妃故居的。

  鲍文鸾。

  她从秋妃的故居出生了。

  他一直梦见她。

  旧梦连着旧梦。

  梦里寄居着旧梦。

  他总是重复着做相同的梦。

  梦里,一身银白的文鸾,从宜侯巷走出来。

  在那株高大笔直的朴树下,她看到了他。

  他正定晴看着她。

  那一年,他十八岁,她十六岁。

  接下来的情景他记不得了,只是每次背景都是秋妃故居。

  相同的梦做多了,唐老斋就产生了一个幻觉,他相信,文鸾就是秋妃。

  哪一天,如果他去另一个世界。

  那条宜侯巷子能不能渡他呢。

  他要去找他的文鸾。

  文鸾为他而死的那一年,刚刚25岁。

  无儿,无女。

  唐老斋终身抱憾。

  他留下了《枕鹤记》,这是他唯一能够抱着的渺茫的东西,依稀与文鸾有着婉转的关系。

  渚清沙白,鸟儿飞还。

  江洲,在秋妃的时代叫“渚”。

  四面是水。

  气候湿润。

  植物茂盛。

  农业欠收。

  适合蝴蝶繁生。

  罗莉躺倒了,第一回,她不想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女战士。

  每晚,裴湘繁老师在微信的对话框说一段话。

  裴湘繁老师说的是江洲夜话。

  声音沉稳,字字珠玑。

  有没有告诉你,裴老师是江洲唯一一个等同于正教授的中学老师。

  润物无声。

  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知音,她再能干都是孤军奋战。

  注定会失败。

  罗莉,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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