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边塞鸟飞绝,人踪灭。
赤喾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叫苍凉,在一望无际的的边塞之中,凄凉孤寂、漫天风沙,偶尔寂静的天野中回荡起大雁嘹亮的叫声,荒凉终年弥漫在这片孤寂的被世人所遗忘的土地之上。
泌水河对岸升起袅袅炊烟,落日渐渐逼近天际。
“歌儿,你看,像不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赤喾回头,微笑着说,想要寻找一个一直站在他背后的娇小身影,可是,没有,身后没有墨歌,只有牵着朝野的研墨。
研墨欲言又止,而朝野则是奇怪的看着僵直的主人,不明白,为何主人的表情如此绝望。
研墨难过的别过头,不忍看赤喾伤心绝望的脸,道:“王爷……墨歌小姐已经回京城了。”
“是啊……她在京城。”赤喾嘲笑着自己,抬起了头,看着寂静的天宇说,“我竟忘了……昨日梦见她还在,我竟然以为是真的。”
“我竟然……我竟然,不愿意相信……她已经……不会再陪着我。”赤喾飞身骑上朝野,让朝野狂奔在漫无边际的大地上,让泪水肆无忌惮的划过脸颊。
奈何,情深缘浅。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了解他的不安,他的脆弱……了解他豫章王看似光耀表面下千疮百孔的内心。
母亲生他的时候死去,他对母亲的印象几乎为零,而父亲的一切,也都是从别人口里得知,得知他有一个英雄一样的父亲,一个深情如许的父亲……太后说,他要做的比他的父亲还要好,还要完美。于是他学了很多东西,童年的回忆除了涟漪文静的身影便是无尽的书本。
十岁时他名动京城,可是他知道,他要做的更好,他不能让太后对他失望……他再也不能失去太后这个亲人了。
太后想要靠他重振梁家,他知道。梁子尘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安乐侯,是太后嫁入皇宫时,才有的唯一的弟弟,梁家把前安乐侯看成是凤凰蛋,以为是他的到来才使太后得以进宫,把前安乐侯养成了标准的纨绔。
前安乐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贿赂易然而被判以死刑。梁子尘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得到了安乐侯这个位子……而梁子尘的两个弟弟,都瘫痪在床上,他的嫡母,也疯了。如今梁家只剩一个梁子尘和他嫡母生下的一个妹妹,梁子芥……这个梁子尘,是个人物。
他是该见见他的叔叔,梁子尘了,赤喾拉住缰绳,让朝野回头,回了军营。
军帐里安静异常,易水寒伏在桌上,指尖不时划过地图上几个圈画过的点。
他正在研究地图,陈国并不算地大物广,只能说民殷财阜。曾经猃狁的国土甚至比陈国还大,但是土地不够丰饶,两个国家都一直想要占领对方的土地。陈国想要更加广阔的国土,猃狁想要更加丰饶的土地。
武帝强势占领猃狁,把猃狁国打散成为一个个部落,大多数部落游走不定,陈国反而不好攻打,又因为多年战争,国库空虚,武帝便没有继续发动战争。如今猃狁国土变成原来的一半,退居到泌水河对岸。
而如今陛犴几天的时间内就再次联合所有部落,再次成为猃狁国,只怕当年的解散是有目的的。
“好方法,猃狁人金蚕脱壳的方法用的倒是好。”赤喾叹息道,猃狁当年的解散谁知道是不是阴谋,并不是因为害怕,并不是因为内斗,而是为了蓄力,再给陈国一个致命的打击。
易水寒没有抬头便说:“确实好个金蝉脱壳……不知猃狁国力究竟如何。”说完,他的眼睛从地图上移开,看着依旧落拓的赤喾说,“把胡子弄干净。”
赤喾摸摸下巴,感受到扎手的触感,点点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好好守卫好边疆,皇上可有什么命令?”
易水寒摇摇头,说:“他只是说,以静制动,或许猃狁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易水寒顿一顿,似是不相信赤喾,再次说,“不要再儿女情长,这条路,由不得你松懈。”
“你不怕?”赤喾把手按在易水寒的肩膀上,注视他深邃的双眼,这条路,尸骨遍野,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万劫无期。“这是不忠不义。”
易水寒嘲笑的看着赤喾,赤喾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一双嘲讽的眼睛,眼睛里暗藏了多少波涛汹涌的欲望?
易水寒说:“何来不忠何来不义?他以为他是皇上,便可以主宰我们的命运?”
“人啊,就是贱,把什么都当理所当然。要我们按照他们的规矩去走。可是……他忘了,史书是胜利的人书写。”
“其实善恶永远分不清……不忠不义只不过是他们拿来哄百姓的。哄骗那些愚蠢的百姓,那些极容易煽动的百姓。”
“你要有实力,你就是规则,你就是主宰!”
易水寒的话一直盘旋在赤喾的脑海里,去京城的一路上,都没有停止过,赤喾觉得自己好似被易水寒蛊惑,开始沿着易水寒希望他走的方向走。
曾经的他,是希望自由自在驰骋在野外的,所以给马起名朝野,向往野外。
“为什么叫荼碧呢?明明荼蘼花是白色的。”赤喾不明白易水寒给马起这样的名字的含义。
“开到荼蘼花事了,我要荼蘼永远不谢,甚至变成碧色。”
待荼蘼变成碧色,再不离散。
墨府后院,参天的香樟树接连,花园很大,几乎占了墨府一半,甄哥跟着丫鬟们在院中赏玩。
甄哥的手搭在丫鬟手上,手上的肌肤娇嫩如婴孩,甄哥看着指甲上的蔻丹,颜色鲜艳,色泽亮丽,不像妓院里的颜色晦涩,极易脱色,就连旁边的丫鬟,都衣着鲜艳,都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声。
院内粉墙环护,山石点缀,满架的蔷薇,还有盛开的牡丹和芍药。
望着争芳斗艳的牡丹和芍药,甄哥忽然想起一个传说,传说中牡丹芍药都不是凡花种,某年人间瘟疫,花神为救世人盗了王母仙丹撒下人间。结果一些变成木本的牡丹,另一些变成草本的芍药,至今芍药还带着个“药”字。
同样是仙丹化成,一个却成了草本花,一个是木本花……人也是一样的啊。
甄哥想起在妓院里一些酸腐的书生念叨的:“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芍药是妖艳无格的,而牡丹才是真正的国色。
明明本质都是一样的!命运却不一样!
墨白从甄哥身后走来,甄哥正对着满园的芍药和牡丹发呆,这个女子的眉眼,确实比墨歌更像自己,那眼角的三个朱砂痣……十五年前,那个雨夜,一个女婴的诞生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特别,特别的是她眉眼处的三个朱砂痣。
之后,不知为何,女婴的朱砂痣消失不见,但是他并未在意,而眼前这个眼角带有朱砂痣的女子,又在一个清明雨夜,告诉他,她才是他的女儿。
雨打湿了她的长发,黏在半边脸上。
她的样子极为狼狈,一张本来干干净净的脸几乎都被打湿的长发遮盖,只剩一双忧郁的眼睛和眼角的三个朱砂痣。
清明雨夜,坐在墨府门口的她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地上,歪斜着头,抬头看着一直俯视她的自己,她的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有激动,有兴奋,有欲望。
终于,她按捺不住,开口道:“父亲。”
“嗯,进来吧。”他转身跨入墨府内,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小厮丫鬟们便立刻带她进来。
一切,都像是她算计好的,遮盖住大半边脸,只留下眼角那样夺目的朱砂痣。
是不是他的女儿,那又如何?
但是,他相信,她会做的比歌儿更好。
“莺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墨白走至甄哥面前说,“为何要做芍药?明明罂粟花的魅力不低于牡丹芍药。”
甄哥抬头,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男子,他身穿紫色丞相朝服,显得很年轻,就像二十五岁左右,甄哥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冲动让她喊了一声:“父亲。”
墨白点点头说:“以后,你就叫墨舞了,再无甄哥这个人。”
甄哥瞪大了眼睛,不解的问:“父亲……你是不相信我的身份吗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啊!”甄哥一见墨白,沸腾的血脉就让她明白,他是她的父亲。
在她最最难熬的时候,给她一点点幻想,一点点希望的父亲。
墨白不说话,走到一棵香樟树下,香樟一年下三场雨,花雨,果子雨,叶子雨。
如今快要五月,是花雨的时候,香樟的小黄花落了一地,墨白微微伸开了双臂,摊开手掌,站在树下,等待着一场花瓣雨,轻拂他的全身。
甄哥见墨白不说话,再次激动的说:“父亲!我才是您的女儿!我才是!”
墨白面无表情,一朵樟树花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中,甄哥又问:“您……不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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