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坐在檐廊上,袖子全部挽起,咬了一支笔在嘴上,为油纸伞上含苞待放的赤莲加了几片荷叶,整个伞面便变得秀美许多,不再艳丽。
“好了。”容璧拿下咬住嘴上的笔,拿起一把刷子,对站在一旁的容钰说,“帮我拿下桐油,在那边。”
容钰端来桐油,容璧用刷子沾一沾,刷在伞面的每一个角落,不厚重也不薄,可见手艺熟练。
“等完全风干就行了。”看着这把刚刚做好的油纸伞,伞柄和伞骨均保留素材原来的颜色,带有古朴的韵味,容璧十分满意。
容钰细细打量那伞面上的赤莲,竟有些神似昨日里涟漪绣的赤莲,她问:“下回画什么?”
“如今已经画到六月花了,下回你挑个七月花。”容璧放下袖子,站起身,又回到了平日里的贵公子的模样,再不见刚刚的干练。
容璧走到房内,容钰也跟着进了那个放满油纸伞的房间,所有的油纸伞都是容璧亲手做的,从选竹、做骨架到绘花上油都是容璧一人,他从来不许别人插手。
哥哥说,等他娶妻时,这些伞就有用了,油纸与“有子”谐音,寓意多子多福;婚礼上,新娘出嫁下轿时,媒婆会用红色油纸伞遮着新娘以作避邪。
每个月,哥哥都会做一把油纸伞,从来没有间断过,花鸟虫鱼,香草美人,如今都已经画遍了,可是哥哥还是没有娶妻。
如今只能再画些别的花,从一月到十二月,画完再重新轮回,直到他娶妻之后,便只画他妻子。
“不知这些油纸伞,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容钰叹息,因为时间久远,有些油纸伞已经褪色。
“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容璧打湿棉布轻轻为油纸伞擦拭,把灰尘清去,这样才能延长油纸伞的寿命。
容钰却不能容忍容璧这样淡然的模样,皱眉说:“哥哥,你嘴上虽说举案齐眉便好,可是行动永远都不是这样的,你一直在等能够让你心动的那个人,对吗?”
容璧没有说话,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擦拭那些油纸伞,就像对待心上人。
“别说不是,这些油纸伞就是证据,你一直在等,所以才故意放弃娶涟漪公主的机会,不是吗?”容钰的语气很硬,有些像质问。
容璧停了手上的动作,把棉布丢在容钰的怀里说:“去洗洗。”容钰慌乱接住,容璧的笑容如常。
容钰也觉得刚刚态度不是很好,便乖乖的洗了棉布。
容璧见她乖巧,便说:“我娶的了涟漪吗?你别看涟漪那副柔弱的样子,执拗起来却比那石头还要坚定,一点也不像是莲花转世,倒像石头转生。”
容钰听了容璧的解释,疑惑便解了大半,索性便把平日不明的全问了:“那皇上那边怎么办?皇上的意思明白的很,涟漪必须嫁给你。”
“确实伤脑筋……”容璧接过棉布,又开始擦拭伞面,“也不急这一时。”
容钰不说话,觉得呆在房内没什么意思,便离开了。
那把风干了的赤莲荷叶油纸伞被放在阳光下,容璧仔仔细细打量,不知怎的想起了涟漪画的那副“公子无双”画,那副画本来被皇上送给了赤喾,前几日,被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如何不懂赤喾的意思,赤喾希望他娶涟漪,好好待她,给她真爱。
赤喾他给不了涟漪真爱,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给涟漪真爱?
容璧知道,等到想象中的那个人有多么难,可是,他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放弃,至少,不是现在就放弃,如何也要等到他二十及冠之时。
“纵是举案齐眉,我意不平”每每当他想要就这样随了大家的意思,娶了涟漪,可是涟漪温柔但坚定的声音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回响,让他再继续坚持下去,等待,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可是,等待了这么多年,香草美人画遍,十二月花画了多少轮回,她还是不肯出现。
等待确实比疼痛难熬。
泌水河的河流开始湍急,对岸的猃狁人也越发嚣张,但只是口头上的嚣张,不明虚实,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易潇潇看着赤喾一晚上写给她的计划,惊讶的看着赤喾说:“你竟想的这般周到……竟然一个晚上便都计划好了。”
赤喾瞟了一眼那张纸,淡淡的说:“计划简单的很,难的是实施,计划只要一晚,实施可能一年,而人心都是善变的,所以一个计谋要有千万种应对错误的措施,使其达到目的。”
易潇潇笑的妩媚,听出来赤喾话中的含义,眼波流动,娇嗔道:“所以连我也要防?”
赤喾面无表情,语气冰冷的说:“自然,若你叛变了,易水寒……”
易潇潇没有想到赤喾竟然想用易水寒来要挟自己,沉下脸说:“你还真是狠心,竟然肯对易水寒动手。”
赤喾抽走易潇潇手中的纸片,用火烧掉,火舌一瞬间便把那薄薄纸片吞噬殆尽,他无所谓的说:“若你不愿,可以不去。”
见赤喾毫不在意她,易潇潇反而更佩服了,那计谋最重要的一步便在她身上,可是赤喾却能够说放弃便放弃。
“愿意,自然愿意。”易潇潇的手攀上赤喾的脸,动作和眼神是天生的妖媚,“为了你,我也愿意。”
赤喾一把推开易潇潇,皱眉冷冷道:“你可以走了,人我都安排好了。”
易潇潇看着落拓的赤喾,他眼下乌黑,一看便知许久没睡好,胡子拉拉杂杂的长在嘴角,颧骨也有一点点的突出,已经没有一点点孩子的感觉,可是明明才十五……这样的少年,确实不是池中之物,她苦笑说:“若我不长你几岁,若我与你门当户对……该多好。”
赤喾有些恍惚,好似有这样一个人,也这般感慨:若你爱我该多好。
可是又有那么一张脸,生生涌入他的脑海中,嬉笑的,怒骂的,窃喜的,悲哀的,绝望的脸庞都在说:若我和你一样该多好,亦或者我不遇见你该多好。
发现赤喾失神,易潇潇眯眯眼,把头靠在赤喾怀中说:“既然你怕我叛变,现在有一个办法让我永远不会叛变的。”
赤喾感受到胸前的热度,凶狠的推开易潇潇说:“滚!你知道那个计划需要什么。”
易潇潇被推到在地,没有生气,站起来无所谓的说:“我被风姨救走,带回妓院隐姓埋名,谁还会相信我是干净的呢?”
“你必须是干净的。”赤喾回想了一下说,“风姨是当初和你父亲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女人?”
易潇潇点点头,眉眼妖娆,伸出凝脂一般的雪臂撑住头,侧躺在赤喾的桌上,一条腿在桌下踢动,说:“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当初,父亲知道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为了让母亲离开他,可是和风姨演了好大一场戏……可惜,被母亲发觉了……母亲,也不是愚蠢至极的人。”
易潇潇用手勾起赤喾的下巴:“这些都是风姨教的哦,你的计划可是把我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啊。”
赤喾抬头看着易潇潇,没有躲开她的手,说:“无用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被利用,说明你还有利用价值,等你没有价值了,自然没有人利用你。”
易潇潇呆了呆,然后放下自己的手,翻下桌子,向军帐外走去,说:“原来被利用是件好事,确实,活在世上无非是你利用别人,别人再去利用其他人,因果轮回,最后都不欠了。”
在易潇潇走出军帐后,一个人从帷幕后面走到赤喾面前说:“确实,活在世上,无非别人负了你,你再负别人,因果轮回,谁知道呢?”
赤喾看着易水寒,他的脸庞很是消瘦,不仔细看他的五官,是很难发现他长得其实也很是好,和易潇潇长得有几分相似。
易潇潇是很看重易水寒这个唯一活在世上的亲人吧,所以不敢用易潇潇的身份去找易水寒,怕连累他。
赤喾说:“她说,不想连累你,所以一直没来找你。”
易水寒点点头,淡淡的说:“哦。”说完,看向赤喾说:“既然你选择了帝王之路,那么就应该更加狠心。”
他还是像他的父亲洪都王一样,永远狠不下心,最后,连累了家人,害死了自己。
那所谓的善良,是不是太可笑,对敌人善良,但是却是对亲友的残忍。
赤喾没有说话,看着易水寒消瘦的脸,易水寒又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该死了。”
赤喾依旧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易水寒。
易水寒却换了话题,问赤喾:“朝野是什么含义?”
“自由自在驰骋在野外,向往旷野。”赤喾脱口而出。
“不。”易水寒摇头,深邃的眼中潮涌着赤喾看不懂的东西,“应该是震惊朝野。”
“你要走上权利的巅峰,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做你想做的,才不会受制于人。”
“皇位,本应属于你的父亲,可是你父亲却不要,想要和王妃快意江湖,四海为家,可是结果呢?却只得一生留在这个凄凉的地方,甚至连孩子也要被皇上囚禁,用来压制他。”
赤喾心中一沉,双手紧紧握拳,是的,皇上口口声声说太后舐犊情深,不能常年见到洪都王,便想要他陪伴太后身边,但实际就是为了防止拥有兵权的洪都王叛乱。
父亲没有反抗,顺从皇上的意思把他送至京城,但是父亲给他的解释却是,边塞苦寒,他不希望他在这里受苦,更何况他不打算续弦,怕自己不能照顾周全他。
父亲不争不抢,结果却是妻离子散……他也是如此,不争不抢,最后失去了墨歌,只能孤独终老。
不!不能,他要走到权利的颠覆,才能触碰到那个囚禁歌儿的地方,才能把歌儿夺回来!
“我挣脱桎梏与束缚,不顾荣华与枯骨”“逆天为汝,誓取天下相付,你我传奇谁书?”《青梁悬想曲》中的句子猛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一字一句的敲击着他的心。
他要,谋权,只有这样,才能再次拥有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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