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涟漪轻轻地为梁太后打理发丝,就如梁太后当初为她梳发一般温柔,不敢多半点力,让原本就脆弱易脱的白发零落在地。
梁太后看着铜镜中专心致志为自己梳理长发的涟漪,她的眼中满是悲哀,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满头的白发,还是其他,梁太后于是问:“阿涟,可有阿喾的消息?”
涟漪抬头看镜中的梁太后,微笑说:“豫章王大获全胜,现正在回京的路上,到时候太后可以参加他的洗尘宴。”
“既然大仇得报,依阿喾这个孩子的个性……”梁太后叹息,转身紧紧握住涟漪的手说,“他比他的父亲还要痴情些,阿涟,你要替哀家照顾好他,好吗?”
“他不想活,我照顾不了他。”涟漪低垂下眼帘,不看梁太后的眼。
即使心知肚明,被涟漪告知真相,梁太后还是难以接受,拍打着梳妆台怒道:“我这个老太婆还没死,他竟想死!白养了他这个白眼狼!”
涟漪立即跪下,仰头直视梁太后的眼睛说:“太后,若我逼着赤喾独活,利用他替药儿夺天下,你怪不怪我?”
梁太后愣愣的看着涟漪,过了好一会儿才扶起涟漪,反问说:“阿涟,你应该听过阿喾的父亲洪都王的事迹吧?”
涟漪点头,她还知道,洪都王是被她的父皇给害死的,那些年的挣扎纠缠又浮上心头。
“当年洪都王妃死后,阿喾又被你父亲带走,他也是一个人熬,多少热血都奉献给了陈国。”
这些事迹,即使是深处深宫的涟漪也听过,她继续点头。
“而阿喾他不应该就那样潦倒的死,以他的能力,他定要名留青史万古流芳才行。”
是啊,赤喾他下凡历劫,没有做出什么惊世之举,怎么能因墨歌殉情而死?若天后知道了,该会怎样的憎恶墨歌。
“所以,让他去大杀四方,使陈国一统天下,只有这样,他才不负了他父亲对他的期望。”
涟漪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梁太后竟然不怪她。
这时,含英急匆匆走来说:“公主,皇上似乎有急事找您,正在未央宫前殿。”
涟漪立刻与梁太后道别,梁太后却突然说:“药儿这个孩子,还需要磨砺。”
涟漪的步子顿了一下,然后点头说:“阿涟会好好磨砺他。”
未央宫前殿已经没有一个宫女太监,只见赤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涟漪笑着走到他跟前,拿出帕子一边替他擦汗一边问:“药儿,什么事这么急,跑的一头的汗。”
“姑姑!”赤耀一把揪住涟漪的袖子,“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涟漪反握住赤耀的手问:“你是皇上,什么事要我答应呢?”
赤耀眼中满是哀求的光芒,说:“姑姑,不要利用豫章王好不好?”
涟漪心中一紧,冷下脸问:“丞相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偷听的。”赤耀立刻摇头为容璧辩解。
涟漪微微弯腰,与赤耀的视线齐平,耐心解释说:“药儿,猃狁一日不除,陈国百姓就岌岌可危,你不能只看眼前之人。”
“那你为什么还恨师父?”赤耀挣脱开涟漪的手,冷冷反问,“你想让豫章王也那样恨你吗?”
涟漪微微愣住,她与赤耀相处的时间不长不短,知道他脾气与哥哥一般好,如今竟真的怒了,也不知是为赤喾还是为了容璧。
不知该怎么回答赤耀这个棘手的问题,涟漪于是说:“药儿,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朕是皇上!不小了!真相若是大白,豫章王一怒之下必会反噬!”赤耀的反应更加激烈。
“药儿,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就算真到那个时候,我会凭一己之力揽下,绝不会影响你。”涟漪立刻担保,不让赤耀再担心。
“豫章王已经很可怜了,姑姑,你不能再剥夺他陪伴豫章王妃遗体的权利。”赤耀突然放缓声音,又拽着涟漪的衣袖哀求问,“姑姑,我是皇上,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是啊,就算是皇上,也要被无数人给盯着,被无数责任压着,被看不见的束缚囚禁着。
涟漪沉默,赤耀不由心中一寒,恍然间就记起容璧在他母后逝去那日,同他说的话。
“太子,你将是陈国的主人,一切土地一切人都属于你,你掌握着生杀大权,只是权利越大责任便越大,你需要在陈国面临危难时想尽办法守护这个国家,即使像你父皇那样牺牲自己!”
“太子,那皇冠是权利的象征同样也是你的枷锁,从你生下来时便命中注定了,你将要为这个国家奉献一生,你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奉献给历代先皇守护了百年的陈国,你可愿意?”
他问容璧:“是否是一切以江山为重?即使是我的性命,你的性命,我爱的人的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
容璧回答:“是,即使是你的性命,我的性命,你爱人的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
心间咯噔一响,就连身为帝王的自己都可以不顾,更何况是豫章王。
赤耀忽然就看透了自己的命运,神情开始恍惚起来,松开手转身便走,步子虚浮如失魂落魄一般缓缓离去。
涟漪想要去追,耳边却响起梁太后刚刚说的“药儿这个孩子,还需要磨砺”,便讪讪地收回手,叹息一声便唤人准备出宫的车马,然后回殿内换了身暖和些的衣裳,还带了件厚实的大髦。
马车颠簸,涟漪看着车外不断倒退的人影,感觉时光似乎也在倒流,她回到了那年及笄,她出宫去容府找容璧,她也是这样看着车外的人影想,这样太平的盛世,战争离的很远吧。
造化弄人,如今硝烟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到了避暑的行宫,涟漪对身后的宫人们吩咐道:“你们都在外面守着,我一人走走。”
众人应下,因皇上同公主见面之后便失魂落魄离开,都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公主也心情烦躁,才来了这避暑的行宫散心。
涟漪披上大髦,提了一个宫灯缓缓走下冰窖,冰窖里暗无天日,寒意刺骨,宫灯的烛火晃动了一下,涟漪却不怕,但若是放在从前,她定吓得丢下灯便跑了。
就着宫灯淡黄色的光芒,涟漪走到了空荡荡的冰窖中央,只见一张冰床上躺着一个身着红衣肚子隆起的女子,再走近些,才发现那衣服是被血色染红。
涟漪把宫灯放在冰床边,刚好可以微微照亮墨歌的脸,脸上毫无血色,那双原本灵动的眼也看不到了。
她的表情非常安详,就如睡着一般,没有半点痛苦,嘴角甚至带着欣慰的笑,涟漪想不出来,墨歌为什么会露出这个笑容。
涟漪转过身,靠着冰床缓缓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说:“这一世劫难你已经度过,终于解脱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帝喾身旁,再不怕旁人诋毁。”
没有人回答她,无论是人是鬼还是仙。
涟漪继续自言自语:“你现在在仙界,看着我们对不对?”
“我把你的尸首夺走,让他连看你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不知你会做何感想。”
过了好一阵,烛火稍稍晃动一下,涟漪才继续说:“我到底是我私心的,嘴上说着是为了药儿,其实就是不想让帝喾好受。”
“当初我为他挡的天雷,就如此还了吧,下辈子,你们幸幸福福快快乐乐的长相厮守,我们再无瓜葛。”
“从此再无涟漪仙子,只有一个妖女叫涟漪。”
说到这里,涟漪兀自笑了,道:“你本是妖,我本是仙,谁知我们如今竟换了,你将要成仙,而我将要成妖。”
“等帝喾回京,为了防止他多疑,我便不会再来看你了,多保重。”
“等猃狁被赤喾灭了,我便带他来见你,若他气恼一剑杀了我,若他不杀,我便自刎,用残生还他这些年的怨恨。”
说完这些,涟漪缓缓站起来,拿起宫灯,再看了墨歌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京城,豫章王的洗尘宴大张旗鼓的准备着,但皇上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因他小时被毒害,靠安乐侯的药吊着性命,如今却是怎么都不喝了,终在一日早朝时晕厥。
涟漪公主和丞相都劝着皇上喝药,但不知为何皇上就是无动于衷,宫人议论纷纷,都说皇上那日见过公主之后便郁郁寡欢,只怕是和公主有关。
因皇上不理朝政,所有奏章都经由涟漪公主,就连早朝都由公主主持,可见只手遮天,百官开始议论是不是公主专政,皇上不甘当傀儡皇帝才以命反抗。
涟漪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听着含英汇报着几日宫中的风言风语,含英说罢,忧心忡忡的看着涟漪,涟漪便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说:“清者自清,这些日子,我只能尽心为皇上打理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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