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儿她们到那儿时,三人还僵持着。那位穿着掐花粉衫的女子冷笑一声:“平素说你文采斐然也不过是客套几句,还真吹胡子瞪眼上脸了!”
说话的是袁宜昕,其父是吏科都给事中袁亓。其母安茹与安皇后是表亲关系,仗着这一层关系袁宜昕较为娇纵,是以说话不太会留情面。
袁宜昕说的那个“你”是面前那个穿云雁细锦衣的女子,林烟儿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袁宜昕身后戴着茉莉花发箍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太在意了,视线却瞟到方来这儿的林烟儿,心下一惊连忙施礼道:“小女参见禹王妃。”
林烟儿这才注意到她是礼部主事张莳的次女张婉君,之前有一次茶话诗会有过一次照面。
林烟儿对她点点头,听见张婉君的话,众人也纷纷看向林烟儿,本来林烟儿就生得惊为天人,现下又穿着金线缂丝的衣裳,衬得林烟儿更是高贵大方......
袁宜昕回头看她,闪过一丝轻蔑,这不是那个有失妇德的王妃?她竟然在这儿,是要插手管这事儿?自己虽然颇有身份,但到底比不过这个丞相之女出身的禹王妃的,她若要管自己还真不能怎么着......她神情微恼地对林烟儿施了一礼,“禹王妃。”
其它人也都纷纷行礼。
“发生何事了?”林烟儿皱起眉头,今日皇宫宴迎,最是忌讳争闹的。话罢,林烟儿看了一眼那云雁细锦衣的女子,她神情清冷如辉地对林烟儿淡然施了一礼,“参见禹王妃。”
林烟儿才想起她是光禄寺少卿顾弼的独女顾陌......其文采风华也是京都一绝,就是为人清冷孤傲了些。
袁宜昕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就是见不得顾陌这般的样子!
张婉君连忙拉着袁宜昕,心中暗嘲她蠢笨无比,同林烟儿煽风道:“回禹王妃的话,我们方才不过是在旁猜谜逗趣,而顾陌她便在旁出言冷语嘲讽我们,宜姊姊实在气不过才出言刺了她几句。”
顾陌神情淡漠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周遭的人虽然都围了过来,不过都持着旁观的态度,纷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缄口不言。
沈氏在林烟儿身旁小声说道:“这事向来都是各执一词,谁对谁错皆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宫之内不得大声喧哗,会冲撞了皇上太后......”
林渊儿望向沈氏......娘亲何时和林烟儿这般亲近了。
沈姨娘说得没错,林烟儿思虑至此便道:“即是如此,那双方各少一言图个和气,毕竟皇宫内苑的,大声喧哗若是冲撞了哪个只会遭罪。”
林烟儿想和稀泥,但某人却不依这一套,顾陌看了林烟儿一眼,冷冷道:“这里空气实在污浊得很,禹王妃请恕小女先行告退。”
袁宜昕见此更是忍不住上前又想说什么,却被张婉君使劲拉着,这禹王妃还在这儿呢!她急急忙忙说道:“区区一个光禄寺少卿姊姊何必同她计较。”
光禄寺少卿从前也算不得什么高职,何况如今皇上有意想废黜这个职位,相较之下更是比不得袁宜昕,父亲即是吏科都给事中,官不大,但权利很大,官员选拔与罢黜或是审理有罪的官员皆是他父亲一句话的事,况且其姨母还是尊贵的安皇后。若不是如此,她一个礼部主事的女儿有必要去巴结一个正七品的吏科都给事中......张婉君心中暗想,但并不显山露水。
袁宜昕听罢,稍消了些气,但还是恶狠狠地道:“就是见不得她这么清高自傲的样子,家中都快落魄了,还摆谱给我们看,书读得多点又如何,长相这么粗鄙谁能瞧得上她?”
袁宜昕话有些过分了,顾陌长相虽不说美,但至少是清丽的,加之气质清冷,看着也别有一番风味的。袁宜昕这样既遭了顾陌的名声,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只会落人口实罢了。
张婉君尴尬地掩唇咳了一声,身旁的袁宜昕却不管不顾仍旧口出恶言诋毁着顾陌。
林烟儿本想插手,沈氏却拉住她示意别蹚这趟浑水:“这袁宜昕心眼小,龇牙必报。其姨母是皇后,父亲官虽不大但权重,出入内阁是稀松平常之事,且一句话便能汰了一个高官,虽不能交好,也是不能与之交恶的。为了一个顾陌实在不值得。且让她发发牢骚也就没什么事了。”
虽然林烟儿贵为禹王妃又是丞相之女。林白又位高权重难免会使皇上忌惮,最是需要谨言慎行,少交恶才是上策。特别像是袁亓这样的官员......
什么都要顾及身份,什么都要权衡利弊,她林渊儿不就是这样才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她实在是厌恶透了沈氏这般的话!
林渊儿看向顾陌,她站在庑廊下,面前是梨树随风絮絮飞扬,她敛着眸子不知所想云云耳......
她突然想起以前的自己,在面对林白宠爱林烟儿的场景时,便是这样站在一旁敛着眸子,竭力忍住自己的冲动,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想法。她不止一次地希望有人在旁替她说话......
林渊儿忍不住地开了口,“身为右司郎中的嫡女,姊姊身份尊贵,这样的话可不埋汰身份?君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渊儿这一番话说得左右逢源。张婉君呆楞地点头应她。这是林丞相的那个庶女?
林烟儿和沈氏都诧异地看向她,这还是从前那个遇事唯唯诺诺的林渊儿吗?
林渊儿实属头脑一热,才脱口而出想替顾陌解围,此刻话已出口才方知悔悟......她还从未在如此多的人出言过,察觉的袁宜昕冷冷的视线扫过她,心里忐忑地紧紧咬住嘴唇。
毕竟相处这么多年,林渊儿这个动作林烟儿心知肚明她是紧张了。
林烟儿上前了一步,不偏不倚将林渊儿挡在身后。
袁宜昕再怎么娇纵也明白丞相的女儿不管是嫡还是庶都是她不能惹的,况且如今丞相又与禹王姻了亲,更是不能惹。她收回了视线,“渊妹妹说的极是......”随即忿然地拉着张婉君退了下去。
一场闹剧终是平息了下来。
大家没戏看,也都纷纷四散各处地各说起各话。
沈氏这才说道,语气免不得有些怨怼:“渊姐儿平素最是小心慎言的,今个儿怎这么不顾后果。”
这便是她的娘亲,只会叫她一再小心,养出这么个怯懦的性子......林渊儿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驳杂的想法全都埋进土里,随着时间生根,等着那么一刻发芽破土而出。
林烟儿打着圆场,声音就这么柔和的传近林渊儿的耳里:“若不是渊姐儿,我也是打算这么说上一说的。姨娘莫怪渊姐儿了。”
今日的林烟儿穿着与平素截然相反,衣服茜色金线勾勒而成的百蝶彩花对襟大袍袖上挂着蹵金绣云翟纹霞帔,头戴彩冠衔珠花......光彩照人无比。当真美到极致。却美得不像她,美得倒似另一个人。
林渊儿心里实在不明白林烟儿为何会突然对自己这般示好。想起她方才将自己挡在身后的那个动作,林渊儿心里某处软了下来。
沈氏这才笑逐谦道:“妾身只是有些诧异渊姐儿。”
林渊儿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小声地道:“我方才见那边的海棠开的艳丽想去看看。”
林烟儿没让她多留,遂见她扶着碧梭退了下去。
沈氏看着林渊儿略落寞的背影,转头才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她是记着王妃的好的,只是她心里苦,等过阵子她会明白的。”
林烟儿凝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连她自己都想不出哪里对林渊儿好。她看向沈氏,她的脸笼罩在光雾里显得格外柔和......其实最苦的便是她罢。一辈子为了父亲为了林渊儿操碎了心。
“素闻丞相庶女性情怯懦卑微,方才一见却觉得有所悖论......”顾陌施施然从眼前的梨花撤回了视线,眼看林渊儿与她愈走愈近。
林渊儿脸色涨红,心绪却异常平静,清冷地道:“不过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顾陌勾嘴一笑,一阵见血道:“你不过是替自己说话罢了,”她靠近林渊儿,附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身为庶女,又不得父亲喜爱,一遇着什么事只得像方才我那般什么都不做地在旁保持着沉默,所以你渴盼着有人能替你说上一说。”
林渊儿脸色一白,她看向笑靥如花的顾陌凛然沉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的手指却颤抖得厉害。
顾陌没再说下去,脸色也回复平常,“下次别再做这么愚蠢的事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在乎那些,所以我不解释。而你......若是真的不忿,那就像方才那样鼓起勇气为自己说话,在暗地里自怜自艾除了徒增可怜,谁也不会在意你的想法。”
顾陌说罢越过她望向远处,看向林渊儿的眸色浮现一抹同情。
林渊儿随着她望去......林烟儿正与沈氏坐在石墩子洽谈正欢,神情宛如亲生母女,林渊儿蓦地攥紧了手,掐得自己手指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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