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熏风声依旧细细絮吹进来,扑在夏房里精雕的冰块上,渐渐融化,溢出丝丝冰雾。
林烟儿想了好一会儿,依旧没理出个头绪,她问道:“你和鸳红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她平素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近来发生的事都应接不暇的,实在太让林烟儿措手不及,也怪自己过惯了安逸,都忽略了那些细节,才让人有机可乘。
翠笙摇摇头,只道:“没有......因着头次的事情,奴婢很是留心她......就连上次她拿给奴婢的糖渍杨梅都被奴婢小心检查才拿给王妃吃的。”
“糖渍杨梅?你怎么没同我说过这事?”林烟儿皱起眉头。
翠笙连忙解释道:“上次王妃吃得急,心里又惦记着王爷的事,所以奴婢不好说.......况后来这糖渍杨梅桂嬷嬷也没说什么不妥,还被奴婢找了个借口收整起来,就一直没同王妃说过这事。”
桂嬷嬷虽然是不可信之人,但到底是段太后派来给自己养胎的,再怎么也不会在养胎方面诳人。
只是这鸳红,摸不清底细,放在跟前,放在远处,林烟儿感觉都不好。
想了想,她对翠笙说道:“你去叫鸳红过来一趟。”
眼看着翠笙应诺着要退下,林烟儿又说:“今日的事,虽然你是为了我,但行事太过于偏颇,少不得要罚你......日后你就和殷桃一起伺候我罢。”
这是将她降为了二等丫鬟。
翠笙咬着牙应道:“奴婢知晓了,奴婢现下就去找鸳红过来。”
以前在林府,沈姨娘和林渊儿都不争个什么,都是相互侭让,林烟儿那时没觉得翠笙怎样。但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翠笙冲动易怒的性子愈发显出短脚,若再不作惩罚以告诫,只怕翠笙会再被人糊里糊涂地利用了去。
鸳红就是个例子......
林烟儿想了没多久,鸳红就到了夏房。
“拜见王妃。”
林烟儿笑着道:“我现在被王爷禁在临烟苑,管事什么都全权交与了侧王妃,都是空有一个王妃的称号罢了。”
林烟儿唏嘘着,鸳红自然少不得地要安慰,“王妃是王爷明媒正娶过来的,侧王妃再如何得宠,也都只是个侧室罢了。”
安慰的话正恰中要点,只是她的神情亘古冷淡,似乎还是初见时那个模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硬生生让安慰语气少了半截。
林烟儿手捋着裙面上的缂丝葫芦纹,她笑了一笑,并不在意这些地说道:“前阵子你不是想让我撤换你?我思来想去......让你待着临烟苑着实委屈了你,我还是让下人捎一句话给侧王妃,让你随侍于她,这样也不辜负你对王爷的情意。”
最后两个字,就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林烟儿咬得很重。
鸳红听到这两个字时,神色终于有所变化,那张被隐逸在萍踪之下的真实,顷刻间显露出它原有的姿态。
不过只是一瞬间,昙花一现地鸳红又回复如初。
鸳红垂着头,行礼道:“王妃,奴婢那时以为王妃是嫌弃奴婢手脚粗苯,所以才说了那般糊里糊涂的话,万分作不得数的。”
林烟儿轻笑,那抹笑意刚达眼底便转瞬化为了冷意,也不再同她兜搭下去,“我素来不爱整这些劳什子的事,你和侧王妃交情有多么深刻我也不想知道,然而你们一而再再而三逼得我至如此境地......”
林烟儿从来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是静淡无言的,就如一捧泉水,干净透彻。林烟儿看向鸳红,道:“我既已撂开话,你也不得在这儿多停留,等明儿便去汐玉苑禀见侧王妃罢。”
说完,林烟儿踅身就往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鸳红淡淡的声音,“王妃,奴婢不可能是侧王妃的人......”
林烟儿回头看向她,见她站在窗棂打出的阴影格子里,她的衣袍充盈成茧,被夏风吹得呼呼作响,似乎与自己隔了深深的沟壑......
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林烟儿想着。继而转身走了出去。
夏天过去了大半,但绿意还是深深,只是对比从前门庭若市的临烟苑,如今如同秋风扫落叶的惨淡无比。
林烟儿本来是打算在庑廊下打些络子,然后往里装些玉这样的饰物,以后等孩子出生了,就挂在他的小摇床前,逗他开心。只是估摸着如今月份大了,林烟儿愈发爱得犯困了,方打了会儿络子,她就靠在阑干上打盹儿了。
绿膻轻轻唤了她,“王妃,若是困得很,进去睡吧,睡在这儿也不怕着凉。”
林烟儿动了动手指,看着手上的才起了头的络子,叹息道:“本来是想打些络子,没想到......”
绿膻却是笑道:“王妃现在才三个多月的身子,络子就是一会儿成了的事,也不用急于这一时的。”
绿膻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林烟儿心里突生出些淡淡的惋惜,“从前我打这络子,快得很,不消盏茶的功夫,就能打出一条活灵活现的丝绦,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感觉......”
自从那事发生到了隔天,王爷便在临烟苑外边增设了不少下人,下令不得有人出入。莫说是王妃,就连她和翠笙都不得出入。
王妃禁足了这大半个月,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王妃之前还为了她妹妹的婚事,还请了人专写信捎话给王爷,而那信笺似乎也石沉大海的不见了完全。王妃虽然表面没表现出来,但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王妃心里还是在乎的。
绿膻此刻真是觉得最凉不过人心,曾经王爷对王妃有多么柔情,如今就有多么冷情。
见到林烟儿似乎心里又有了愁郁,她转了个话题,道:“王妃这络子是打算做什么用?竟是用的大红色。”
林烟儿道:“打给肚子里的小家伙用的,佩玉坠香什么的最好了......你替我想想作什么颜色配着最好?”说着林烟儿从蔑萝里又拿出几条丝线,嫩黄翠绿的。
绿膻笑道:“奴婢眼拙,说了也怕王妃见笑,不过奴婢觉得像绛红色这样明媚的色,应该配着石青色,或是黑色,这样才压得住。”
一奴一主正说着不咸不淡地话,翠笙怏怏不乐地端着安胎药走了上来,但却是没发一句话。这些天也够她想了个清楚,也知道自己该收敛收敛那急怒的性子了。
即便是这样,但翠笙还是心里有什么,面上就表现出了什么。
林烟儿见到翠笙这样,自然问道:“瞧你这样子,可是遇着什么?”
虽然被幽禁在临烟苑,林烟儿却享受到别样的安稳,守着一个老旧看厌的宅院,闲时栽花种草,柳下沽茶,平凡又安宁,渐渐抚平林烟儿跳动不安的心......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陆一璟质问自己的目光,心口依旧会有些疼痛。
翠笙气嘟嘟地道:“王妃前个儿不是写信给王爷没了墨,奴婢下去就让那些仆人拿些墨进来,防不得王妃练字或是写画要用的。只是今日奴婢今日看见他们送进来的都是寻常的墨,不惯是王妃常用的歙县墨......真是狗仗人势的家伙些,太欺负人了。”
林烟儿皱了皱眉,抿唇道:“寻常墨就寻常墨罢,我也不是多么娇生的人,也不拿出去卖个什么,用好墨还埋汰了墨去,你也不要和那些下人们起了冲突,到时候吃亏得有你。”
翠笙低“嗯”了声,还是说道:“虽然是这样,但奴婢觉得还是该摆出些态度来,免得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了去......”
绿膻难得一次赞同了翠笙的话,道:“王妃,奴婢觉得翠笙说的有理,那些下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王妃若是一再退让,只会纵了他们气焰嚣张成了又一个鸳红。”
提起鸳红,林烟儿心有些乱糟糟的,不过好在鸳红已经离了临烟苑,没得她什么事了。
看着绿膻和翠笙都一致赞同地提议,林烟儿想想觉得也是这个理,遂说道:“既然如此,等会儿子,绿膻你和翠笙下去同那些下人说说,再怎么我也是有着王妃的身份,他们若是狗仗人势,我也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了去。”
两个人乐呵呵地领命。
林烟儿随后让她们一个收整了络子,一个扶着自己进了里屋。
翠笙将蔑萝放在箱箧后,转头看见林烟儿额头溢了些汗,随即抽出汗巾替她抹了抹,道:“王妃怎出了这么多汗,是热吗?要不奴婢端些冰镇的凉水,或是鲜果上来给王妃去去热?”
林烟儿摇摇头,道:“哪里热,我反倒觉得有阴嗖嗖的冷,总哪儿漏着风似的,你触触我的手......”
说罢,林烟儿将手伸出贴在了翠笙的手背上。
翠笙惊呼道:“王妃的手怎这么凉?”
绿膻也是回过头来,担忧道:“王妃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烟儿看了看翠笙,又看了看绿膻,两人的模样如出一撤的担忧,心里乍暖突生,笑道:“就是觉得冷吧,我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估摸是最近动得少了,才这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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