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篇(二)
很久很久的以后,当我离开太原郡,前往王陵的时候,得知了扶苏被他贬谪。恍惚间觉得沧海桑田,他重视喜爱的长子,竟也会落得如此下场,想起当年的情形,只觉得分外讽刺。
我当日离开秦王处的时候,碰到了王后,肚子已经大了些。
“拜见长公主!”她为人恭敬的很,以至于后来诞下扶苏后,很少有宠幸,被宫里不知轻重的妃子压着,若不是我在宫里的时候时时照拂,才不至于太过惨淡。我去了太原郡以后,王后如何了,我也不清楚了。
“王后你休要多礼,大王不是说了,你身上的礼节都被免去了,我也不是在意那些虚礼的人。”我扶了她的手,“你可是去见大王的?”
“回长公主,是!”她低眉顺眼道。
我轻轻蹙眉道,“那你快去吧,只是不要再提楚国之事。”
“是。”
我见她恭顺的模样,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怕惹了大王不快,你又在孕中……”
我看着她走进秦王处,传来几声欢笑。我才安心离去,只是又念起母妃,果真王后是个宽心的主儿,自己母国就要破国,跟个没事人似的。转念一想,这样的事,谁会在人前忧虑?只怕是自己暗地里伤心了千万回了。若是当年母妃能有如今王后的性子,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的下场。
“扶苏……”我喃喃自语,身后一阵阵冷风刮过,夹着几个雪花,怎么又飘起了雪花?何时才能真的扶苏,想必真的到了那时候,我的王龁将军就能回来了吧。
我年年盼着,年年望着,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非得等到我已经年轻不复,你才肯归来娶我吗?念起年轻时候的赌气话,不禁生出些许悔意。
“王龁,你若是不被武安君压着的时候,什么时候我就应了你!”那时候不过还未及笄,与他赌气的话,仿佛就在昨天。
“好!兰溪你听好了,等我百战沙场,凯旋归来时候,你可是要遵守诺言的。”那时候他比我大了许多,竟也跟我这般小家子气了,不知道他可曾后悔过?
他极少回朝,就算回了,也不会见我的。
我一时心急,写下几封信,他只是派人带过话,叫我安心,他并未生气。
他却依旧不肯见我。
这一走,也有多少年了?改朝换代,事易时移,他都没有归来过……
父王本想早早的把我指给王贲,后来我执意不肯,也就作罢。王兄不过继位三日就辞世了,谁有管了我的婚事,也就这么耽误了。
王龁,你便就是我心中最大的英雄,无论武安君,王翦,或是谁,都压不过你去的,快些归来吧……
小公子扶苏终于在盛夏时候出生了,该是随了他母亲,长得温润,我是喜欢得紧。原本是常常逗弄王贲的儿子,如今我却要一门心思放在这个小娃娃上了。如今都当了姑奶奶,有了侄孙。
王龁,你快些回来吧!
……
那日午后,我才睡了午觉刚不过起身,就听闻院里闹哄哄的,我唤来女婢,“外头如何这般闹腾?”
“回,长公主。是……”那小女婢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我一番恼怒,“你下去吧!”我又唤来积云殿的管事嬷嬷,“外头为何闹腾了厉害?是谁这么不知高低?”秦王早就下了令,不许人打搅长公主,再没人敢在积云殿放肆。
“回,长公主。外头没什么事,不过是几个小公子路过,惊扰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恕罪……”
我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心头一阵慌乱。近来怎么日日做起噩梦?这大白天的都不能安分,不知是不是这宫里小鬼作祟?
自母妃去了只是,再没有如此心绪不宁过了。喝了口茶,压了压心头的恍惚,一不留神,茶碗碎裂。我一时烦躁,今日是怎么了?诸事不顺的。亲自动手了收拾了碎片,食指指腹划过凌厉的碎片,竟给刺破了。
我一阵刺痛,今儿个怎么这样不顺,怕是……我一阵心慌,宣了贴身的侍女来,“婉儿,这宫里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回长公主的话,并无。”
我轻声叹了口气,“你去打听打听,是不是朝里出了什么动荡……”这秦王的生母,原本不过是邯郸城中的一个卑贱婢女,只因吕不韦将她献给王兄,又诞下公子政,便就是如今的秦王。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本以为她会珍惜着福分,谁知,却如此不检点……闹出的丑事,成了宫闱的私密,寻常人家的笑料,也不怪大王近来烦心的很。
“回长公主,大王来了。”
我整理了仪容,迎接大王。
“姑母,如今你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旁的什么事,你且都不要管……”
秦王的一席话,叫我摸不着头脑,“大王可是急糊涂了?这积云殿里日日都闲散的很,哪里有什么糟心的事?”
“姑母,你也好些时候没有出过了殿里,怎么不去栖梧殿里瞧瞧扶苏?”秦王想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大王这个时候该忙着朝政,怎么到这里?难不成是案几上的公文不够多?”我调侃道。
“寡人,寡人只是,格外的想念姑母罢了。”他惨淡的笑道。
我莞尔,“说起来我是许久都没有见过扶苏了,也该去看看了。”
……
我终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王龁,你为何不信守承诺?为何叫我苦苦等了那么多年?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光阴,只为等你这一个战死的消息?
“大王,你为何不早早把他召回?叫他克死在异国他乡!”我不能相信这军报上的几行字,只觉得天昏地暗,这世间都要失了颜色一般,心头笼罩的是什么?悲惨,愁苦?我为何一丝泪都流不出?多年的守候,却只等来这样的消息,是老天的惩罚?还是我们有缘无分?
我独自一人坐在积云殿里,衣衫凌乱,妆容惨淡,目光失色。得了失心疯一般,我的生活,再没有了希望,他是死在太原郡的,那时他最后的战场!
我踉踉跄跄走出宫门,“来人,替我更衣!”
……
“姑母,你当真要去那地方?那可是不太平?”
我惨淡一笑,“那时他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是他跟我最后羁绊的地方,大王说说,我该不该去瞧瞧?这征战的将是应当马革裹尸还,他王龁与其他将士一般,不必前送回国了,我前去陪着他。”
“姑母……”秦王终是答应了我,“姑母保重!”
……
太原郡不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美丽富饶,反倒是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格外凄凉些。
我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咸阳城到太原郡,路途遥远,为防止尸体腐烂,早早的安葬了,也好叫王龁将军,入土为安。
我不记得守了他多长时间,五年?七年?许是更长时间,知道我听说太后快不行了,其余诸党,死的死,贬谪的贬谪。这是最近几年我唯一欢喜的事情了,秦王邀我回咸阳城,他,终于拿下了天下。
我带了王龁的遗物,“王龁,这么多年,我和你也该回去了。”
王龁的陵墓本应修在咸阳城郊的一处偏僻地方,我求了秦王,安置在王陵周围,因为秦王告知我,我的生母,唐太后,其实并未死于病疾,而是在王陵守陵。
如今唐太后是真的死了,我亲自为唐太后上了坟,为王龁添了土。我这剩余的光阴,就耗在这里吧,陪着母亲,陪着夫君。
<兰溪篇番外,完>
缃色篇现世番外
那日天气晴好,赵缃随后翻了一本苏轼的集子。瞅见一句题记,“寺临兰溪,溪水西流……”赵缃觉得意境不错,又接下来看,轻轻读出,“山下兰芽短浸溪……”忽的她好像怔住了,兰芽短浸溪,好生熟悉,兰芽浸溪。
公孙起见她读了一句,就沉默了,“怎么了?不识字了?”
“没有,只是觉得这句诗,格外熟悉罢了。”
他走进一看,“这不是中学的篇目吗?当然熟悉了。”
我释然道,“是啊,是我糊涂了。”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仿佛看见了一个妙龄少女,在溪水边采摘兰花的情形,转眼间,又是少女刺绣,那花样就是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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