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之时,果真有一位宫装女子娉婷而来。
我与陆景候交待,“我躲一躲,你莫要告诉她。”
他忙地点头应下,起身出去迎她,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突生一股哀凉。
几时见过他对人如此殷勤,失忆便失忆,怎的老天多作怪,竟将他心性都改得这般柔软了。
听着那馨儿极高兴地唤了他,“公子,今儿是你最爱的一道菜。”
我觉出似乎他们正要往这屋里来,慌忙趿了鞋,躲至了床身背后去了。
陆景候也是喜极而笑,“又是八宝鸭么?”
“是了,公子爱吃这个,馨儿便日日都央着他们来做这道菜哩,”她笑得如银铃作响,温柔道,“公子快坐,眼见着冬天就快要过去了,春日一来,说是公子便可以得陛下赐宅归家了呢。”
她竟是江南的口音,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又听得她道,“若是公子往后再不能见我了……会否想念馨儿……”
我将牙齿咬得铮铮作响,只等着陆景候说话,果不其然,陆景候忙笑了一声,“馨儿,你之前不是说了,会与我一齐走的吗?”
我胸中鼓胀着,被一口闷气充斥得疾呼要爆裂开来,那馨儿却止了笑意,有几分伤感道,“公子莫要怪馨儿……馨儿有些苦衷……”
“是何苦衷?”陆景候竟是追问道,“你在宫里总是被欺负,与我一齐出去,不是更好么?”
“可公子您……”她转了个身,似乎正好将面对向了我,是以她一番不愿让他听见的低语,却全被我听了,“公子的失忆症总有一日会好,届时若知晓我并不是那位姑娘,只怕以公子从前的性格,我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偿了。”
她也是从之前就认识陆景候的?
我听着她的话,总有些想不明白,陆景候与她用了膳,她站起身要来收拾,陆景候却开口道,“慢,我特意留的这些饭菜,你就不必又带走了。”
她疑惑道,“过会我还来的,这些饭菜倒掉了也不打紧。”
“不是,”他顿住,想了片刻,“我今日在院子里见到一直又瘦又白的小猫,看她着实可怜,过会待你走了,我将饭菜端到院子里唤她来吃。”
我扬唇欲笑,那馨儿却道,“是么,我怎的从未见过还有猫。”
他嗯嗯啊啊几下,如今倒完全比不得从前那般厉害了,只是说道,“猫儿一向怕生,许是听见你来的动静又躲着了,我也是今日才见到,很惹人疼爱的模样。”
馨儿叹了气道,“那馨儿先走,公子,晚上再见。”
陆景候连连答应,起身送她出了门外,我听得动静全无,打算起身出去,却是门口又传来脚步声,我慌得一下子又蹲下去,忙乱之中撞到身后的墙壁,后脑勺嗡嗡疼得我双眼冒金星,他的声音忽而急道,“公子?你怎的了?”
我这才知道只有他一人,泪水涟涟起身道,“无事无事,不小心碰了壁。”
他笑道,“方才在下的话公子想必都听见了,情急之下,还望公子莫怪。”
我坐到桌边冲他粲然一笑,“不怪不怪,你的心意,我都知晓的。”
他腾地冲红了半张脸,慌忙坐下了道,“快用饭菜,待会要凉了。”
我只道他丢掉自己记忆之后,是连自己爱吃的东西都会忘了的,我夹了一块八宝鸭,放在鼻尖下一嗅,啧啧叹道,“公子会享福,在宫里还有这等美味,想必我这幺妹馨儿,是很惦记公子的吧。”
“馨儿说她与我是同乡,”他定定看了我道,“是以,她才对在下多般照拂,想当初我孤零零一个人醒来时,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实在无趣。”
我垂了眼,方才还觉得这些都是珍馐佳肴,此刻却味同嚼蜡。
之后的时间,我与他说些玩笑话,他也乐呵呵地笑着来一齐说,我暗暗咋舌,与他道,“公子可有做过什么梦,想起过什么人,又或是……”我看着他的眼睛,循循善诱道,“陡然什么时候,总觉得是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什么来,又觉得像一阵风,瞬间便没了。”
他蹙起一双柳眉,对我很是赞同,连忙拱手问道,“我一想到这些,便会头疼不已,故而也总是止于半途,听得公子你这般说,莫不是公子能治好我这病不成?”
我转了转眼眸,沉思片刻道,“公子想起这些时,是见了什么物事了么?”
他从腰间拿出一块布包裹着的东西来,我看着这环形状的一团,眼皮突突直跳,已经知晓这是个何物了。
他将那东西拿在我眼前走了一遭,翻开那布来时,果真,我见到了从前交付给他的那个银丝钏子。
“这是个女儿家的镯子,我问过馨儿,并不是她的,况且,我一醒来时,这东西被被我牢牢握在手中不曾离开,”他看了我道,“馨儿是在之后的第二天,才被陛下指来这里服侍的,且每日都会回去,与我的关系也不是熟稔到可以托付手镯的地步。”
我顺着他的话,也是肃然道,“以在下来看,这应是与公子关系匪浅的姑娘赠与公子的,既然公子见到了此物,便仔细想想,头疼脑热不过是一时,能念及从前的心爱之人,那才是福至之事。”
他垂眼看了掌心的钏子,低声嗯了一声,“并不是我不敢,也不是我愿,只是……”
“只是如何?”
“我如今落到了这般光景,便是记起也是无用,徒增伤感,害人害己。”
我嘴角微微牵动,笑着对他道,“公子怎能这样想,刚才馨儿也说了,公子不日便可被陛下赐宅出得宫去,到时连心上人的模样都认不出来,还指望这辈子,有什么乐趣么?”
他眉心一动,缓缓闭了眼道,“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总在想,她会是什么样子,每每我见到馨儿,便总觉得模模糊糊有些她的影子,却如梦幻一般,总是记不完全,我恨透了自己整日被困在这里养花弄草,若是我没有失忆,只怕早就想方设法冲出这宫门去寻她了。”
“公子如此温文尔雅之人,竟还有如此豪情壮语,”我笑了笑,“不必心急,怕是还未到时候,若真待到公子出宫之日……”
若真到了那时还未记起,我又何去何从。
我苦笑一声,“公子,我们作个交易,如何?”
“请说,”他以为我遇到了难事,一脸关切地来看我,“我与公子甚是投缘,只要是我力能所及,定会全力相助,不敢推辞。”
我道,“我助你恢复记忆,你将我暗中收留在此处,来了任何人,你都不许供出我。”
“定然。”
“还有一事,”我站起身来,将他袖子拉住,带他出得门去,“公子从前可会武功?”
“武功?馨儿说过,”他蹙了眉,神情很是震惊道,“我是个读书人,应是不会武功才对。”
“这屋顶并不高,你提起丹田之气,跳上去试试,”我也并不会武功,只是含糊道,“听得会武功的人说,丹田是在这里。”
我深起食指,对着他身上一戳,他飞速地闪了过去,我暗笑道,“公子明明有着习武之人的机敏,倒还来骗我不会武功。”
他抿嘴道,“我这些日子的确从未觉得我还会武功,别急,待我试一试。”
我点头退开到一旁,目不转睛盯着他,他起初有些抽搐,我在他身后道,“公子从前定是会武的,若是能找回这些记忆,定能助公子更近意中人的面目一步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是稳稳落在对面房顶之上,我惊得连忙扶住墙,还未料到,陆景候的功夫竟是如此深厚,势如疾风,犹如闪电雷霆,不过是眼前一花,人影便没有了。
我收了惊异的神色,笑着问他道,“果真厉害,你如何上去的?”
他也是直愣愣地杵在那屋顶上,一副被自己都吓到的模样,与我断断续续道,“我、我也弗晓得……”
连江南的乡音都出来了。
我噗哧笑了出来,“你原本就是武功绝顶的人物,现在倒还怕起来了,现在如方才那般意念集中,如何上去的,再如何下来罢。”
他面色微白,僵着点点头,待得他又是一阵风般下来站到我身前时,我顺好被这风带起的额发,面带得色的问他道,“我算是你的再生夫子了,往后,可要好好感谢我。”
他平安落地后,显然也是十分激动,霍地一把将我抱紧了道,“多谢公子!”
我哎了一声,身子僵住道,“放开我。”
他怔了怔,依言将我放开了,尴尬笑道,“在下有失分寸,公子莫怪。”
我移开了眼,没有说话,他急了道,“在下实在是冒昧了些,公子你莫要生气……”
我蓦地转身面对了他,将他牢牢回抱住了,喃喃轻声道,“二哥,我装不下去了。”
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我便想这样地抱紧他,方才他抱住我的时候,我只是愕然之后,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我恨不得现下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这日日夜夜不断想着的,便是他面前这个大活人。
我贴着他的胸膛,闻得心跳声越来越快,随即缓缓放开了他,狐疑看了他的面色,竟是一片潮红。
他掩饰地低下脸去,“对、对了,还忘了问公子、嗯……公子贵姓……”
“陆公子,”我笑了一声,将腰弯向一边,从底下看上他的眼睛道,“你抬起头来,我给你变一出戏法。”
他有些迟疑,却也还是依言抬起双眸来,我莞尔道,“你看好了。”
话毕,我将手伸至了头顶,缓缓取下了束发的帛带,廊下有风掠起,纠缠着三千青丝起起伏伏,迷乱了我一双眼。
他惊着退后了一步,抬起手来指着我,支支吾吾却说不出话来,我朝他抿嘴一笑,“怪道你会记不起那位意中人,不过是将头发披散下来,你又不认识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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