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大意,只叫了声,“你总是对其他人这样,你六师妹要伤心的。”
淮宁臣动作也没收敛,只笑道,“你不是其他人。”
我愣了一愣,他却是轻轻将我的脸有意无意一拂,上前走了。
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说不出个什么缘由的。
譬如现在,六儿站在几步高的台阶之处瞠目结舌地看下来,我着实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我原本是谁,淮宁臣原本是谁。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方式,我站在一旁看着,再焦虑也插不上一句话。
我突然便不想回江南了,我倒要看看,淮宁臣脱身跑到这儿来,他带的那几万将士空守一座沧州城,到了面对着陆景候大军的时刻该怎么办。
一共两日。
淮宁臣在这两日里不停地上山又下山,说是去采买,其实他们师兄弟几个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今日刚用过早茶,他又是急匆匆要走。
分明他昨夜就是与他们关在书房里叽咕了一夜,此时小五问了他道,“需要人手么?”
淮宁臣花枝招展将折扇摇了摇,袍角一掀道,“不必不必,哥哥我现下还应付得过来,”他伸手冲我遥遥一指,“只将她管好些,不能让她到处跑了。”
我端了一杯茶冲他一举,“我还想着看你累死在这儿呢,跑不了。”
他挑眉别有深意一笑,便又下了山。
现下的我,不知是该担心他的淮军,还是担心陆景候的陆军了。
小六这几日不大与我说话,我估摸着她应该是想好好钻研医术来与她二哥帮忙,我每每想去她屋里找她说话时,她都捧着本厚厚的医经不大理睬。
山头上的太阳烈,我下午闲得没事做,自己寻了块阴凉的地方,搬来一把凉椅闭目躺了。
睡得正酣时,有人似乎走近了来,叫了声六儿,顺势掀了我遮在面上的一本医书道,“不过是两月不见,我瞧你身形又长了不少。”
我迷糊糊睁开眼,见到来人面目时只差没吓得从椅上滚到地上去嗷嗷叫起来。
她也是骇得往后直退了一步,愣了半晌随即又立马强作冷静道,“打扰姑娘的睡兴了,我是来找六儿的,认错了姑娘莫怪。”
她这话听起来也没个顺序,我脑子里像米浆搅个不停,咕咕咕冒了几个泡之后直直盯了她道,“姑娘、姑娘你……”
她见我竟能开口说话,提步便往身后一转大叫道,“六儿!六儿你个死丫头去哪了!姐姐我费尽千辛万苦来找你……”
她忽地又转了身一副恶狠狠要掐过来的架势道,“死丫头!是不是用了我教你的易容术来唬我呢!”
我还是惊着看了她,完全不懂她说的是何意思,却是她身后喘吁吁跑来一人道,“白术姐姐,我听见你的声音喊还以为是在做梦呢,果真是你来了!”
白术愣愣回身看了她,又惊惧着一张脸回身看向我,拿手颤颤地指了来,“这不是你?莫不是我和死人打交道的多了见着不干净的东西了罢?”
我被忽忽的山风吹得有点辛酸。
从生来活到如今,我还真不知道竟然有人能与我如此相像的,且不说眉眼,便是激动起来说话的腔调都是咋咋呼呼像遇了鬼似的。
小六牵了她的手低声道,“这是二哥请来的客人,姐姐你别乱指。”
“是活人?”她瞪大了眼惊了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能看见!”
我只想仰天长啸。可是已经喉头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还好,胆子够大能叫上几声,我只能睁着一双惊惧不堪的眼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小六似乎还是不太愿意与我说话,我勉强眨了一下眼,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瞪着她。
白术咳了咳,行走江湖的人到底还是不同些。
我尚自还在心中不停地狂叫呐喊来以示心中难以置信之情时,她已是试着朝我迈出一步来,伸手在我额心摸了摸,啧了一声,“若不是我亲手来碰,当真以为是见鬼了,果然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她的面目隔得我极近,我堪堪见到她长如蝶须的羽睫似轻烟拂过几许,肤如凝脂的面颊漾开一丝笑来,她轻轻握了我的手指去触她额心,悄声道,“我这里是红痣,摸起来和皮肉无甚两样的。”
我缓缓僵直地点点头,张了张嘴,依旧吐不出一个字来。
小六在她身后把她衣摆扯了扯,悄声道,“姐姐,我想与你说几句话,我这几日难过得紧。”
她朝我一笑,扭头去看小六道,“行,和姐姐说,你怎么了?”
小六别开眼朝我偷偷一看,我慌忙装作无意低眸来看自己的手心。
眼角余光瞥到她挪到白术的身后去,堪堪挡住了我的视线,良久,我听见白术轻声道,“也好,那就进屋去说。”
我不知道她们进屋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白术带着小六儿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六儿嘟着小嘴满面都是泪痕。
我低着头想了想,自从淮宁臣出现在这里之后,小六儿便沉默寡言,整日里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莫不是她二哥惹她生气了。
这样想着我稍稍有些安心,大着胆子朝小六笑了笑,“六儿,你二哥这几日有些忙没有照顾到你,等到他有空闲了便好了。”
她听了这话抬了一双泪眼便直直朝我看了许久,半晌竟是嘴角往下一拉,哭着脸将脚一跺便跑走了。
我心里沉了沉,朝着白术尴尬望去,“我……我说错甚么话了罢……”
她不甚介怀笑道,“这丫头大了心事也多,姑娘不用去管她。”
我忙道,“我姓苏,白姐姐也同他们一样,叫我苏苏就好。”
她莞尔道,“苏苏,这名字好听。”
我也与她一起笑,笑完后她却突然开了口道,“苏苏与小六儿的二哥是熟识么?”
我诶了一声,不解看她,她笑着解释道,“小六儿与我说了,她二哥这几日只忙着招待贵客,连往日里最亲近的她都不理了,她委屈呢。”
却原来都是在我。
我慌忙摆手道,“白姐姐莫要误会了,我与淮公子没有什么的。”
白术忙笑道,“我这人说话心直口快的,你不要介意。”
我将头晃成拨浪鼓一般,哈哈哈道,“白姐姐多虑了,这样的人刚刚好,我很喜欢。”
刚哈哈完,我听见身后有一人道,“这位便是白姑娘了罢?”
我背上汗毛根根直竖,转了身去看来人,他满身都陷在了夕阳余晖中看不清面容,白术笑出声来,“说曹操曹操便到,淮大人,好久不见了。”
他走前来一步看了白术笑道,“白姑娘客气了,还记得在下。”
他们一来二往都是笑,我在旁边看得都要面上抽搐起来,白术又是盈盈笑道,“我在京中也是认得一些权贵的,淮大人三代为官,年纪轻轻便有鼎鼎大名,我自然都还记得。”
淮宁臣从方才便未看过我一眼,我准备偷偷撤下,他却是出言道,“苏大人也莫要先走,我今日去沧州城看了战况,苏大人便不想了解下?”
我怔了怔没说话,白术却是诧异道,“原来苏苏姑娘也是朝廷命官,怪道与淮大人交情深厚的样子。”
她似乎言外之意有些了然,我慌忙撇清道,“我与淮大人的心意清白,并不是如白姑娘想的那般。”
白术听了付之一笑,淮宁臣偏头目光闪烁不定地直直了看我半晌,忽而又轻笑了一声,“苏大人这样说话,就不怕我伤心。”
我恍然记起昨日他也是这般与我笑着说道,“我与六师妹心意清白,并不是如苏姑娘想的那般。”
我胸口有些沉,挥斥不去的阴霾迫使我连忙笑道,“淮大人与我相识并不久,我这样说也是实话。”
他定定看了我道,“哦?”
白术看我与他的眼神愈发地别有深意,我无意再待下去,只低头道,“沧州城的战况明日再说不迟,我去看几位师兄在做些什么。”
我正要匆匆走,淮宁臣又是轻声一笑,“白姑娘还在这里,你们姑娘家好好叙话,我还要下山去。”
“你不是才回来?”我抬眼望他,“再说晚上也做不了什么事情罢?”
他道,“有些事情正是要晚上才好行事,我回来是看看你……们的”,他添了这个句尾朝白术一笑道,“在下招待不周,还请白姑娘见谅。”
白术拦了他笑道,“我也正要下山,我家那位还在城里一家医馆里等着我,淮公子这样行走自如,我跟着你也正好方便些。”
原来是已经嫁人了的。
我愈发觉得比不上人家,分明就是一样的容貌,她却连归宿都有了。
淮宁臣也不推辞,道了声也好便朝我看来,脸色阴晴不定道,“定国公突发顽疾,乐易郡主却是赶来沧州城来……”
我心里一紧,定国公手里握着十五万李家军的兵符,乐易若是奉了皇命来沧州,肯定是要将兵权给淮宁臣的。
他却是整块地沉下脸色,接了话继续道,“如今李家军的兵权,尽数归了陆景候了。”
我眉心突突跳个不停,他却又转而莫名一笑,“陆景候这个叛国郡马,倒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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