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盏被我喝了一口的茶慢条斯理端起来放于鼻下嗅了下,转而竟是笑不可遏道,“苏苏,你已经是大人了,还要学小孩子一样反悔不成?”
我不愿与他多说,心知若是告诉他女帝现在在搜我会令他格外在意,索性只抿了嘴不再说话。
他静静笑了一会,又扬了唇看了我道,“我今日来,便是要接你过去的。”
我道,“我住在这边挺不错,环境也还清幽。”
他挑眼起来与我一看,又将那茶碗端与鼻下慢条斯理一嗅,垂眼道,“与我过去。”
我定是不能走的,都已经与张老板说了我是住在城南,若是与他去了城北的陆家老宅,万一淮宁臣私下里来带我走寻不到我人该如何是好。
他已是起了身,对了左右道,“请小姐动身,扶她进轿。”
我缓缓吸了口气,“陆景候,我们好好说,过几日罢,过几日我在这里腻了便自己与你说一声,到时候你再来接我。”
他不再笑,眉目里只是让我有些心寒的冷厉,“你还要如何,我不来时你日日恼我待你冷淡,我今日来了,你却说舍不得这处不愿与我走,我只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你,你现下却不要,你当真要如此过分?”
“心意随时都会改,你赶在我改之后才来,却不是太迟了么?”
“我也急着要早些来,可囿于那些琐事,我早来不了该如何?”
“陆景候,”我看向他眼里道,“你可还记得夏力。”
他眸间瞬时杀意大起,“你提他干什么?”
“那时他与我第一次相见,约在上京城外玉斜山腰的白露寺前,却是遇刺身负了伤,”我一字一句道,“那时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他将袖子狠狠一拂,重手便拍在我与他身边的黄花梨木圆桌上,我只觉连脚下的地都要震裂,却依旧不为所动淡淡道,“可是即使他遇刺也还是偷跑出来赶在黄昏之时见到了我,你如今虽是事务繁杂抽不开身,却是决定在你,你觉得事务比我重要便不来,非要等到事情一一办妥了才想起我了,觉得我在这一个大院子过得凄惨了就来接我去你人多的陆府了吗?”
我定定朝他看着,不自觉竟是笑了,“我不稀罕,陆景候,我不稀罕了。”
他凝眉狠绝地将桌面一扫拂过,那个杯盏随着一阵风声便被他掼在了光洁的地砖面上,那些碎裂四处迸溅的瓷屑似珠玉一般晃花了我的眼,他的手随即将我的肩膀牢牢按下,我不得已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已是脸色铁青,咬着牙将我撞向桌沿抵住了道,“你只说你到底走不走!”
我动弹不得,却不肯服软,抬眼看进他眼里决然笑道,“你越逼我,我便越不肯走。”
他冷哼一声,又将我按进去几分,“你走不走?”
我道,“你让我与你走,不过是将我从一个笼子里换到另一个笼子里,有什么分别?”
他蓦地低了头与我近处看着,紧紧攫住我视线半晌,方才狠狠道,“到了宅子里我日日都能见到你,有什么不好!”
我默不作声,他这些话尽皆句句伤人字字诛心,大堂外面有几声啁啾,我循声望去,那只鸟笼现下已经被悬在了外间的花藤架上,风吹过悠悠荡着,我闭了眼缓了口气,轻声道,“等我将那只鸟放了,我便与你走。”
那时已快接近黄昏,红霞遍天的尽头处却是涌来了一阵兵戈铁蹄之音,我惊着回身去看陆景候,他将我一把扯过便往外面走。
我慌神道,“是什么声音?”
他侧脸绷得极紧,似满弓的箭即将要破弦而出,我不敢去看,只得不停问道,“陆景候!你这几日到底在谋划着些什么!”
他霍地转身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厉声道,“苏木雪!女帝不肯解了我与李见微的婚约来为你我指婚,我便要反了她!届时我与你在一起,谁敢说半句不是!”
我心寒得连手足都凉透,却还是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挣开了他吼道,“你是不是疯了!谋反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你若是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费尽心思谋划了几年,为的就是要将这江山拱手送到你面前,若是你肯愿意接纳我这天下,你便不会再恨我了,”他面色苍白地与我道,“苏苏,这是我穷尽心思与你备下的聘礼,你难道不喜欢么?”
我狠狠将他要伸过来的手拂开,“你只不过谋划了几年,女帝她心思敏锐早已知道你入京动机不纯,你可知她为何要将我送到陆府去小住?”我深吸了口气缓缓与他道,“她身为女子稳坐了这江山数载,你莫非就想不到,她心性与手段要远远超出许多谋臣老将吗!”
“可我不怕,”他眉目间一派猖狂,双眸里现出对这一片江山的纵意之色,“苏苏,我为了这么多年,就是要让你看一看,我对你的真心,我要让这世间都成为你我的脚下之臣!”
他一向冷酷凌厉的面容上重又现出了那年杀伐之夜的嗜血,多年未见的神色莫名再起,我心里只是揪紧得快要缩至不见,我将他的面容与记忆中那晚含笑手持利剑的陆景候仔细放在一处快速想了片刻,却是徒劳发觉,他并未有半分改变,只除了而今面上的,是更为浓烈喧嚣的杀戮之气。
这贯彻天际的似血晚霞将他的双眸都隐隐映成赤色,我拽住他欲上马的衣袖,几乎是要哭着求道,“你可知战乱一起会有多少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与我一起活着,不要去妄想着什么叛乱谋反了可好?”
他斜睨了我,神色早已是陌生得我再不认识,“你又怎知我一定会输?”
我终是忍不住,惶惑中伸手便将他一把抱住道,“我求你收手罢,此时不传出溯州城还来得及,我今日已是给淮宁臣传信,他不出三日便会带朝廷人马过来的。”
他对淮宁臣这名字一时有些不熟悉,我见他轻轻地落了脚,缓缓回身问了我道,“我不管他是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何要与他传信让他带朝廷的兵马过来。”
“我先前只是怨你日日不来见我,我便赌气要回上京,”我不住地将泪在他肩上的衣料里蹭干,哭个不歇道,“却不曾想差点害了你,你听我的,不要举事,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好,你若是要娶我,多的是法子的。”
“可女帝之前说了,是要将你许配给夏力的!”他声音霍地扬高起来,“否则,我为何不愿让你独自去回上京!那夏力盯着你不放,暗地里在女帝面前求过多次,只怕你这次一回去,女帝便会立时下这道赐婚的旨意!”
我被他的话吼得愣怔在当场,良久摇头道,“不会的,我现在还是女官,是不可任意婚配的,再说、再说夏力他早对我无意了,你莫要听女帝刻意的激将,她不过是、她不过是只等你举事好将你们谋乱之人一网打尽再彻底击垮你们陆氏,好让国库充盈罢了。”
我的话说得极快,就连我自己都要信了的时候,陆景候将我抱上了马,我未回过神来,他已是策马扬鞭,瞬时晚风裹挟着尘土与杀意,尽数对着面上扑来。
他附耳对我低低道,“我今日便告诉你一个道理,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鞭养在空中搅动着不安的情绪抽刷有声,我被他用牵着马缰的左臂牢牢抱紧在怀里,本是该害怕的时候却突然冷静下来。
陆景候一向都是心思缜密,没有准备便不行动,现下如此执着于要起事,除了苦衷之外,还定有其他先机。
他驾着马一路往城门处驶去,我在马上远远地便望见城头有个被五花大绑身着官服之人被押着不得动弹,我心惊了脱口问道,“你将溯州的知府给绑了?”
我只知这溯州是他陆氏为尊,即便是朝廷任派的官员也要对他陆景候敬重三分,却未曾想他竟如此肆无忌惮,他冷冷一笑,“知府已被我斩于城门之下,就在我去接你之前的半炷香时辰之内,你现在看到的,是我派人请来的江南知府。”
江南有三州,溯州、阳州与行州。
其中溯州最大,此三州的知府为副级官吏,而江南知府为正级官吏,统管这溯、阳、行三州。
我冷汗涔涔而下,“你到底是有了几分的把握才敢如此决断。”
他笑了笑,“我手里有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我抬眼去看他,“是谁?”
他抬了右手去指道,“先帝的皇位虽是传给了他妻子女帝,可他还有一个被女帝迫害逃到南疆的弟弟,比起血统的高贵,这位亲王较之平民出身的女帝,在世人眼里更有资格登上九龙宝座。”
我顺着他负手往城门处昂首去看的目光,正见有一位少年迎着夕阳站着,身披的战袍迎风摆荡,耀然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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