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百米远,我摸了摸楚留的小脑袋道,“有你的啊,还知道用你父亲的名号了。”
他哼了一声,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耍架子的戏里没缓过神来,“我阿爹的名号可响了,不是我吹牛,便是站在这大街上一喊,有多少人要抢着给他送东西。”
我想了想,还是没敢告诉他。
只怕是你父亲身边妻位空悬着,知府夫人没人做呢。
沧州城的城门和上京的有些不太一样,依河而建,因三面都是环山,高且厚实。
我远远便望见一些小黑点伫立在城墙之上,密密麻麻有些瘆人。
楚留拽了拽我的手,童稚的声音有些甜糯,“姐姐,我看见我小舅舅了!”
“诶你这孩子,”这眼力也好得忒离奇了些,那城门上分明连人头都数不清,我有点头疼,“你来这里是找你阿爹的,怎么光顾着你小舅舅。”
他甩甩我的手哎呀道,“他就在你前头呢,哎哎,小舅舅!”他举起手摇了摇,喜道,“小舅舅,我在这里呢!”
我把一直放在城墙之上的视线移了下来,平着望去,果真,在我十步远处,淮宁臣垂手站着正朝我看来。
他目光有些悠远莫测,我觉得他似乎只是在看我与他之间隔着的空气而已,并不是真正地在看我。
楚留拉着我朝前快步走去,嘴里还道,“快些,小舅舅肯定知道我阿爹在哪,我让他带我去。”
我抿着嘴不说话,低着头走到了淮宁臣身前。
他轻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楚留兴冲冲道,“小舅舅,我要见我阿爹,他都十几日没有回去啦,我想他。”
淮宁臣似乎神色僵了僵,沉下脸道,“这里不必别处,不要胡闹,你快些回去。”
我见楚留有些不高兴嘟起嘴,忙小声朝淮宁臣道,“他只是见见他父亲,见一面便走了……”
“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这里是守城的地方,紧隔着战场!小孩子不懂事要胡来,你还要陪着他么!”
我被他喝得有些发愣,好半天回过神才知道他的确是在责骂我,我怔着低头默然了一会,抬头道,“我也没说让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是小孩子想见见他父亲罢了……”
他依旧是沉声道,“快些带他回去。”
我紧紧捏住楚留的手,“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这与他没有关系吧,他就是想见见多日未遇着的父亲,也不用说上话,远远地瞧一眼便好,怎么就是胡闹了?”
这些守城的都在城墙之上,只要他让出一步,与我们再走一截路便行了,楚留便能见到他父亲。
可淮宁臣像是较上了劲,竟将腰间佩剑霍地抽出道,“你走不走?”
我嗤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疯了?我没有触犯你什么军法,你倒要来与我这般?你要与我算账也不是不行,可楚留这点要求有什么难的,你应了他难道还会出什么大事么?”
他咬牙道,“你就不能仔细想想,为何他父亲离家不远,还隔了十几日都未回府去见爱子?”
我冷笑一声,“军务繁忙抽不出空来,这还有什么好想的。”
“你将他送回去,”他闭眼顿了顿,“我自会与你解释。”
莫名其妙。
我看了看楚留,“留留,你说回去便回去,说不回去我再求求你小舅舅。”
楚留瞪着一双漆黑的眸子不说话,目光幽幽,我心里咯噔了一声,抬眼去看淮宁臣,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胖胖软软的小手还被我握着,只是逐渐凉了下去,一层的汗沁了出来。
我半蹲下身望进楚留的眼里,他沉默着抿紧了唇,那双如墨染透的眸中慢慢地一点点溢出了泪。
我忙将他抱起来道,“怎么了留留,你不要哭,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他抽噎着要忍住哭意,却是无法,越来越大声的呜咽从他喉间散出来,我慌了将他紧紧抱住道,“你听话,你不要哭,姐姐带你回去好吗?”
淮宁臣的鼻尖都红透了,闷声道,“再不要带他出府了。”
我举步就要匆匆离开,楚留却突然哇地一声哭喊道,“我要见阿爹!小舅舅!你让我见他!”
小孩子的哭声最是揪人心,他不过是说了那么少的话,那样短的时间里我脑中一片空白,已经想不出什么了。
淮宁臣慌忙从我怀里接住他蹬着手脚的小小身子,浓重的鼻音再掩饰不住,“阿留乖,等仗打完了我就让你见阿爹好不好,阿留乖啊,以前不是还答应过你阿爹,要做个不哭的男子汉吗。”
“我阿爹到底去哪了……”他断续地哭道,“小舅舅,你不要骗人了……我阿爹他是不是死了……”
“不许乱说!”淮宁臣将他哭得湿了一片的小脸亲了亲,扯起嘴角笑了笑,“小舅舅不会骗你,你现在听话回去了,过几天你阿爹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楚留摇头,不说话,只是哭。
那样的哭声里,我听见了他失去母亲后又失去父亲的哀苦,全然不是今日清晨那个活蹦乱跳会做鬼脸不管说什么都会笑一笑的小男孩,他现在心中定是被泪水泡软了,连哭得皱起的脸都是苦的。
淮宁臣不住地与他擦泪,他像个婴孩一般蜷缩在他小舅舅因连日劳累略显单薄的怀中哭泣不歇,不断溢出的泪将淮宁臣胸前的衣襟湿透,我缓缓低声道,“是不是陆景候?”
淮宁臣没与我回答,只是让楚留不要再哭了。
我声音大了些,“你与我说,沧州知府是不是被陆景候杀的。”
他鼻音极重,冷笑了声,“是他杀的又如何,两军对阵谁死谁伤本就是定数,只怪我姐夫太过忠肝义胆,见了夏力将军受伤便主动请缨去守城,正被陆景候一箭刺穿了心口。”
他低低道,“我姐夫五年前痛失爱妻,今年以身殉国,年纪轻轻,才不过二十三岁。”
楚留已是哭得小脸惨白一片,我将他轻轻抱过来,看了淮宁臣道,“你是他至亲,若是我要收养他,你同意不同意。”
他有些失神地看了我,我让楚留的小脸贴着我的颈项,细嫩的肌肤让我心里有些许安慰。
我与他缓缓道,“便让他与我姓苏吧,他还小,总能忘了这些的。”
这些苦痛的经历,本就不应让如此小的孩童来记住。
淮宁臣轻轻将眼角一抹,“阿留的生辰,是五月十七。”
我心里一怔,低头去看楚留苦累还尚自还抽动的鼻翼,他腻白的小脸让我眼角瞬时湿透,在这一片细风中,我带了哭意笑着将他的脸贴着我的脸道,“我从前的主子,正是在五月十七的日子里走的。”
李见放,我对你的一片心意,若是给了小阿留,你该是不会介怀的吧。
淮宁臣将我脸上一抚,“你不要哭,既是你愿意让阿留有个母亲自然是好,只是你还未嫁人,这样终有不妥。”
“我一不怕人笑话,二也没有亲人在身侧,有了阿留,我心里还好受些,你不必为我担心。”
他默然半晌,叹气道,“我也是有私心的,若是他归了你,我也你与你亲些。”
我心中一滞,怔然道,“你那幅画,是从何处来的?”
“你……”他神色僵道,“我今日过去见墙上已是没有那幅画了的,我以为是我收好后却忘记了,你又是从哪里见到了的。”
“它掉落在地上故而你疏忽了,”我问道,“你到底从何处得来的那幅画,那人是不是我?”
他一时有些讷讷,“你莫要怪我,我只是……只是……”
我语气放软了道,“你只说便是,我不怪你。”
“我那日下朝出宫时远远地在宫门处望见了你,你着一身湖绿色的衣裙,在春日里洗涤了世间的诸多铅华之气,我便……”他垂眉道,“我惊鸿一瞥疑为天人,回府之后便画了许多你的画像,后来又是偶遇你多次,问了宫侍才知你便是陛下提拔的御前女官。”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忙道,“我只是思之心切才作了画像,你若是不喜,我现下便将它们统统烧了。”
我笑笑,“人又没死你烧什么画像,挺像我的,你留着且做念想罢。”
他舒了一口气,“那……”
我嗯道,“怎的?”
“你便带着阿留住在我姐夫的府上吧,你如今也不能再回去陆军那边,林重恩最近动作极大……”
“陆景候到底有无受伤?”我心头一紧脱口便道,“他这几日还有上阵么?”
他苦笑了笑,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间的光亮,“他伤势不重,这几日我淮军又折损了几位猛将,也不知这城还能守到几日。”
我心里矛盾不堪,与他对立良久才低低道,“对不住。”
“我方才便说了,”他缓缓道,“都是躲不掉的,陆景候极有能力,我只怕,这沧州城是守不住了。”
“他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的,”我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道,“若是他败了,只怕立时便会押至上京株连九族,他向来的骄傲,是不能容许这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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