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候在我耳边低低地一直唤我阿雪,我恍惚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杏花香,心神一阵清明之时,倏忽便睁了眼。
他还伏在我耳边说着话,我缓缓偏开头,他呼吸一滞迅疾地直起身来,眼神里带着许多惊喜朝门外扬声道,“阿留,与你姨母说,娘亲醒了!”
我眼眸并不是太能睁开,没有力气的时候连呼吸都缓不过来,我嘴唇翕动了几下,陆景候连忙附耳过来与我道,“可是饿了?我这便与你端粥来喝,你还要吃些什么,对我竟是忘了、我、我忘了你现下并无力气与我回话的……”
他那焦急的神色并不像他了,我逸出一丝叹来将气力憋住与他摇了头道,“并不是……我不过是想问你……问你……”
“你莫急、我、我还是与你拿些粥来喝了有些力气说话,你听话,等我、我这就去……”
他似乎是怕与我再说上许多,径直快快地去转了身要出屋,我眼冒金星握住了他垂下的手指尖晃了晃,虚弱一笑道,“不用……我……”
现如今可巧是太被人瞧不起了,一说话便会溢出血来,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更别论自己的性命,陆景候被我轻轻巧巧地拽住竟也没挣开,只微颤着身背对我并不回身来看我,我叹着气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觉得愧对了我,只是……”
我喘了口气重又开口道,“我为你挡了这一箭……是我甘愿……我从未为你做过什么……”
门被人从外霍地拉开,阿留手舞足蹈地笑着进得门来与陆景候大叫道,“娘亲有救了!爹爹,娘亲有救了!”
陆景候顿住身形怔了一瞬,急声道,“是你姨母将药配出来了?”
“是呢,姨母现在去研药了,听翠璃姐姐说那是上古奇药的房方子,可不能有闪失!”
陆景候双眸闪着水亮与我回身来猛地俯身抱住了我,竟像个孩子哽咽得泣不成声,我盯着房屋顶上茫茫然看了半晌,阿留如银铃般笑着跑过来搂住我伏在我身上又是笑又是哭,“娘亲,我……我着实是太高兴了……”
似乎这些日子过去,阿留真真正正地褪了从前的稚子之气,长成了一个小儿郎,我忍着眼尾的泪弯唇一笑,轻声道,“好阿留,娘亲也高兴……”
我还未活够,这当真是,要得亏白术精明的医术了。
“小舅舅让人从爹爹在江南的药库里移来三株天山雪莲,夏将军也让陛下赐了不少的药材,娘亲,大家都想让你快些好起来,阿留和爹爹更是想让你快些好起来,”小孩的话总是很快让我心肠一片软塌塌的,我轻声哎着答应了他,见他又是破涕为笑道,“娘亲,你要不要吃些东西,让爹爹陪你说会话罢。”
我抿嘴笑了笑,他似乎清瘦了些,个头拔高了不少,我见他似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又去看陆景候道,“他比以前愈发……懂事了些,多亏你、”我胸口处有些闷,急急喘了一口气又续话道,“多亏你教得好……”
话音还未落,我胸腔内一阵奇痒,竟是咳得坐了起来,陆景候慌了要来扶我,我一把推开他,爬到床沿边就呕了一滩血,正是翠璃端着一个小碟子进来之时,她哎呀了一声连忙与陆景候作礼道,“郡马爷,您快将这个药丸与姑姑服下,无须用水,白夫人交待过……”
陆景候将她手中的碟子急急拿来,在我眼前掀开一看,是三粒浅黄的药丸,我双目之前乱冒金星,陆景候高声急问道,“现在要吃几粒?”
翠璃赶忙回了,“一粒就好。”
陆景候的手还在不住地颤着,我有些虚脱着要闭眼,他接连唤了我道,“来,将这个吃了就能好了。”
我任由他将药丸举到我嘴边,双唇一开便噙着吞进喉间,竟是好生奇怪,盈润的肺腑之气瞬时如流水濯濯而升,我惊异着去看了陆景候,抬起手与他道,“我一时竟无端生了力气,这……”
话一出口便是觉得奇怪,翠璃在一旁喜道,“姑姑,您的声音都清朗了不少,果真这药……”
却是她戛然止了话头,瞪大了眼眸怔怔地望定了我,我只觉身体有股浊气东奔西突不得出口,最后竟是齐齐涌上了天灵盖,翠璃在一边低呼了一声,却被陆景候一个眼色打发了出去。
我望了陆景候,疑惑道,“怎的了?”
陆景候将手里的药丸紧紧捏住了不说话,我见他眉心突突直跳个不停,又问了他道,“你怎的不开口,翠璃她怎么了?”
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他又是突然平静下来,却是转了话头道,“阿雪,你有多少年未叫我二哥了?”
心跳都快要停止的我险险咽下一口气,抬眸与他道,“好端端地,这是什么话?”
“我分明听见了你昏睡时呓语过这些,我从前只道你是忘了,却不知……”他将我双肩扶住缓缓道,“你记起来了便好,阿雪,二哥以前允诺你的事情,你现下来看,岂不是都依了你?”
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垂眸道,“那你为何,后来又……”
我喉间有些干,讷讷不知要说些什么,门外有人疾步跑了来,我循声望去,正见姐姐将手抵住腰急急忙忙小跑过来,大惊失色与她喊道,“姐姐你当心孩子,莫要动作太大了。”
她才堪堪踏进门楣处,听了我的声音止步朝我望来,却是一双眼眸中显出许多的惊惧来,“为什么会这样?我分明是按了那份古方来调的药,为什么会……”
“姐姐操劳了几日,”陆景候站起身作势要去扶她,“现下苏苏已是大好,姐姐不若先歇着,我来照顾苏苏就是了。”
白术猛地攫住陆景候的手腕,死死咬牙道,“你是不是与她多吃了药丸……我交待过……只给她服一粒便是!”
陆景候沉默着没有做声,跟在后头一直哭丧着脸瞧着我的翠璃突然出口向着姐姐哀声道,“的确只有一粒,却不知……”
“都给我回去!”陆景候挥袖就要关门,却被白术挡了下来,陆景候背对着我,故而我并不清楚他的神色,只听出他的语气凌厉冷酷,又恢复作了以前的他,“我今日且将话说在此处,我爱她,又岂止是因为她的容貌她的才情来爱她!便是她变了全然不同的模样,我爱的也依旧是她,永远都是她苏木雪!”
我见到姐姐嘴唇颤抖着落下了泪,她面色苍白着转身就要走,陆景候又道,“姐姐对阿雪的救命之恩,我陆某,来世结草衔环都必定与你相报。”
这样一个从来都是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竟能与白术如此承诺,我知道他如今虽算不得山穷水尽,却也十足是打磨掉了以前的傲气,陆景候微微白了脸色与我回身浅浅一笑,我似乎听见漫山遍野杏花盛放的声音,一时怔怔地落了泪。
我自然知道他们是为着什么有这般过激的情绪,这屋子的那张菱花镜,从我服下药丸的那时起,我便一直默默地看着,陆景候也自然是知道,故而才与她们这般制止。
我从前的无数青丝,在我服下药的那一瞬,便是淡淡转了莹白,像极了过往听着姐姐说起过的天山雪莲的颜色,白得纤尘不染,没有一丝瑕疵。
我对她们缓缓笑了一笑道,“无事的,好在我已是有了命,姐姐,多谢你。”
我想着陆景候应是不会立即转头过来,打算重又睡下,他却回了身又走到我床边道,“你一直就想听那个故事,我便慢慢说给你听,可好?”
“说完之后,你还是我二哥么?”
“自然,”他笑着将我的手握住,极尽缱绻地与我柔声道,“阿雪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何在你的木雪岛?”
白术被翠璃掺着走了,我见她临走时尚自还在抹泪,叹了口气与陆景候道,“不知。”
“那时母亲让我去拜会一位世伯,道世伯住在世外桃源一般的木雪岛上,我听了母亲这样说,便果真带着父亲的字画与母亲的口信去了,”他垂眉静静笑着,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现在应是初冬,正是暖阳照君子,君子胜玉,“我那时被一片杏花迷乱了眼,却是有一位小仙子跑了来,让我带她去树上藏着。”
我好笑,“我也不知你竟是岛外来的客人,否则也不会那样冒昧。”
“得亏了你那般,我才能认识你啊小阿雪,”他浅浅扬唇,“我还记得你一身粉衣映入我眼前的样子,直到了如今,我还是一闭眼便能记起来,你是那样美,过了这许多年,我的心魂都还一直在你这里,从来没曾回来过。”
“那你为何,”我终于轻声问了他道,“在后来忍心杀了你世伯,更灭了你世伯所有的族人?”
他并未有停顿,似乎果真是回到了旧忆当中,“我后来……后来竟是知晓,我母亲是为了你父亲以明志而悬梁,而我父亲,却又是为了母亲殉情服毒自尽了。我被仇恨吞噬地失去了自我,整日习武到后来的嗜杀成性,如今想来,倒真如一场春秋大梦,只是那梦里……”
他倾身将我牢牢抱住,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失去了最爱的人,她到梦醒之后的如今,也并没有真正地原谅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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