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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章 旧忆如水(3)

一只郡马出房来 清若七 3532 2021-04-02 18:54

  我不知我父亲与他死去的父亲母亲有什么情仇爱恨,我任由他静静抱住,良久没有说话。

  屋里的二人俱是沉默,他缓缓松开了我,定定看了我一眼,又撤回驻足在我面上的眸光,我见他那双眸子像刚出窑的青花釉一般澄澈清朗,似乎人间所有的杂质都不在其中,我忽而不太想知晓那些过节,只问了道,“你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可还甘心?”

  他神色一怔,只当我是在玩笑话,“阿雪,我以前一度以为你是我胞妹,故而才对你狠心,可终究一颗心被油滚过被阵刺过,即便修成了一副金刚不入的心,面对了你,也依旧还是硬不下来。”

  “胞妹?”我诧异一笑,“我是我父母所生,你是你父母所生,我怎可能是你胞妹?”

  “可是你母亲爱过我父亲,又恰巧我母亲正是爱了你父亲,无论如何,都是极有可能的,”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那时溯州坊间有传,陆家的玉面郎君要招一位武斗的师父,正好有位木雪岛的壮士去应征,二人相谈甚欢,便定了表面师徒私下兄弟的关系。”

  我默然半晌,等他停下话头又问了他,“后来呢?”

  “没有后来,木雪岛的壮士本就是仰慕陆氏的表小姐而来,将千金的聘礼送与了那表小姐衰败多时的娘家,娘家见礼眼开,当日便从陆家搬了出来将从前的旧宅赎回重修了门户。只是壮士娶的表小姐本就与陆生心生欢喜,为补偿兄弟陆生,壮士将自己的青梅竹马给了他。”

  “那陆生……”我打了个寒颤,“便是你当时的父亲?”

  “不错,誉满溯州的第一玉面郎君陆生的确是我父亲,那位被强娶的表小姐,正是你的母亲,”他依旧还是笑着,却在笑里掺了几分苦涩,“我第一次踏上木雪岛,只知道你我父亲关系匪浅,我母亲那时瞒着父亲让我去岛上拜访岛主世伯,回来后却正见父亲与母亲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听得家里的老奴说了,我这才知晓所有的旧事。”

  我四下一顾,语气有些无力道,“莫不是你父亲吃了醋罢。”

  “若要是吃醋反而还好,只是我父亲一直因为此事心中有隔阂,一向身子羸弱的他竟是胸中抑郁难忍,一朝病倒在了床榻之上,过了五月不到,便含恨饮针身亡了,”他笑了笑,似在谈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仿佛那些都只是一些茶后饭余的聊资,颇为不屑一顾的样子,“我母亲本来在陆家便一直不得重视,只因她并非陆家旁系的本家人,故而在父亲辞世后,她也是悬了梁,爷爷可怜我一个儿郎,便将接到他的东府去养了。”

  我记起从前的陆景泉,与他问道,“陆景泉便是你堂兄?”

  “是,他自小跟了大伯的脾**游戏花丛,是以爷爷不太欢喜他,”他自负一笑,“我得了那样的好时机,自然是要牢牢博取爷爷的喜爱,从那以后,我日日习武学商,终于一手握住了陆家所有的商行财源。”

  “年少便能有如此大的成就,果真是陆家的好儿郎,只是我却是不明白,”我低眸看向因为低头而垂落至胸前的白发,有些茫茫然,“父辈们的姻缘已定,你为何在之后要以寻仇之因一夜之间血洗木雪岛。”

  他眼角一弯,却不朝我看了,嘴里的称呼也变成了原来的,“苏苏,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对你有悔过之心,你也要宽恕我一些才是。”

  “我并无对你有责备之心,我不过是想更清楚地知晓,你当初为何一念成错,犯了这许多错事。”

  “我那时只以为我长久心心念念的女子竟是我父亲与别的女子珠胎暗结的胞妹,况我从来都不知你父母是何时成亲,你又是何时出世,我只道……”

  “你就因为不确定我是否是你胞妹,便转了如此大的心性?”我苦笑了一声,“年少轻狂,我还道你有多大的家仇,非得要杀个干净才罢休。”

  “或许在你看来不算什么,我爱定了一个人,便要彻彻底底地爱下去的,”他眉目坚毅了不少,直直地看来我,“我那时只以为再过一些时日便能娶了你来,却出了这样大的变故,是,我的确太过激,可我那时已不打算再做他想,只想着若我下了那罗刹地狱永世不得再生才好。”

  他原想着要孤苦一世,所以才会让我也陪他一齐孤苦,在这孽海里沉沦反复。

  屋内的阳光愈发暖了,陆景候颀长的身形隐在那一片融融的日光之中,让我看不真切,我转身靠回在床柱之上闭眼道,“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府外的官兵若是还不撤,这个冬天,只怕都活不下去。”

  他回身与我看道,“你不用担心,总是天无绝人之路的。”

  我见他这样半点没有担心的神色,心中隐忧渐无,他便是如此让人心思全安的一个人,即便是有人用剑抵住我的喉头能让我即刻就死,他也能将我完完整整地救出来。

  当然是,他想救我的话。

  我也自然从未怀疑过他。

  时间缓缓静静地走了,陆景候让我吃了些东西,交待我睡下,我见他神色奕奕似在等着什么,卧下去时与他问道,“在我昏睡不醒的这段时间,陛下可有说过什么?”

  “她只把这府里头的东西一并搜刮了去,还诏告了天下从此不与溯州陆氏往来,其他倒也没有。”

  我见他就要转身出去,忽而出声道,“二哥。”

  他身子僵直了许久,在冬夜的一片寂寒里连呼吸声都快微不可闻了,我揉了揉眼睛,“看你像是有些累了,你也自去睡吧。”

  他低低嗯了一声,果真是要踏出门去,我心里冷不防一突,盯着他背影道,“你是不是在等你族中的人前来营救。”

  他连一声回应也吝于给我了,微仰着头便要出去,我低声道,“你有无想过,女帝既是还未将我们赶尽杀绝,便是要用我们做饵,引你陆家的人来一网打尽。”

  “我自然知道女帝一生权谋算尽必会用这招,”他已是踏出门去,微微偏头回来瞧了我一眼,“可是我又岂是懦弱心性,若是怕牵扯到陆家其余的党羽,那便不是我陆景候了,与其放手去一搏,总好过坐以待毙。”

  我未说完的话堵在喉间,看着他转身之后被清月映着的影像缓缓移走,心一点点地沉下去,若是他不动手,女帝或许还可留他一段时间,若是他轻举妄动意图要打破这一片死气沉沉的僵局,只怕女帝会让他性命不保。

  我如今也是被禁足,空有郡主和女官的名号不能为己所用,当真是荒唐得很。

  府外还有夏力与淮宁臣的官兵看守着,我即便不去想也能知道必定是固若金汤滴水不漏,只怕而今全上京的人都知晓了这陆府走出去的人是叛党,我立时便想起了阿留,他年岁尚小,是万万不可折在这起事里头的。

  门被人推了开来,我怔然朝外望去,却是陆景候已褪了外袍轻步走了进来,见我还坐着他也一怔,启唇问我:“你还未睡?”

  我好笑,“你连灯都未与我熄掉,我怎么睡得着?”

  他过来又扶我躺好,我顺从地闭了眼道,“你如今倒还如此细心了,以前总不这样,似乎看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与你也是如此么?”他竟是轻轻一笑,起身过去将灯烛拂灭了,回来卧在我身边将我牢牢抱住了,又在我耳边道,“那你可有怕过我?”

  我侧首咬上了他的唇角,低低笑道,“我怕与不怕,你还不知道么?”

  他将我垂落在肩侧的发丝牵住了,微不可闻地叹了气与我道,“你待我过了这次坎,我便寻遍天底下最好的驻颜药材,让你的发变成从前那样。先前也是怪我与白术太急于求成,没有让人试过药,若我知晓天山雪莲与其他药混用会得出如此结果,我必是会寻更好的法子的。”

  “无所谓的,”我道,“只有这头发变了,我的样子还在这,人总是会老,让你提早看看我年岁逝去的样子也好。”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抱得我更紧一些了,我噙着一丝浅笑将他回抱住,闭眼睡了过去。

  却是待我在中夜时分醒来之时,手边空空荡荡,没有了他的身影。

  我伸手往边上探了一探,还尚有一些余温,我静静睁眼看了一会,待能完全适应黑暗之后,起身披了一件衣裳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不愿意我担心故而从来不将他谋划的事情说与我听,我今日便去暗中查探,私下与他想方子,他应也不会察觉。

  只是我走近了他书房,却是一片黑灯瞎火半点鬼影子都没有,我心里有些犯怵,一时并不知晓他去了哪里,只得又按原路回去。

  我因着怕动静太大,连灯笼都未提,此刻倒还幸而有几分月色能看清路,不至于跌跌撞撞踢到回廊的廊柱。

  却是路过府里的小花园时,我隐约听见了几许声音,似乎有陆景候的低声细语,我暗提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就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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