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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女帝驾崩(1)

一只郡马出房来 清若七 3812 2021-04-02 18:54

  校场在东宫门之外,我足足行了三炷香的时辰才到,日头尚未到苍穹之顶,我微微歇了一口气,举目朝着人多的地方远眺而去。

  却是寻遍了,也未瞧见陆景候一向醒目的身形。

  我心里空落落一片,苦着脸缓缓倚靠在了身后的宫墙之上。

  “苏苏?”

  我听见是王喜的声音,心中澎湃着一阵狂喜,转面便欲问他,他却是了然一笑,朝身后一方指道,“陆公子正在那处,陛下知道他心不在焉,也料到你定会来寻他,便暗中让我过来接你。”

  女帝一向都是料事如神,可有何时是料错过了的。

  “陛下……怎么知道我其实并没有死……”我垂下眼,“那日她分明也去淑玉宫了的,还有你,你后来送别陆景候时,也在说着我已死,让陆景候好好念着……”

  “你年纪小,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他轻轻一笑,又是一叹,“哎呀,其实人活得久了,看的事情也都通透许多,往往这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也都是自己在一个人孤独地唱着戏罢了。”

  他话里有些禅意,我听不太懂,他却是将我轻轻一带,我转过这一路的宫墙,入目果真是陆景候白衣墨发地立着,似在低语,又似在聆听女帝所讲。

  我去时已经被女帝注意到,许久未见了,她也是瘦了不少,眉眼里被岁月留下了细微的痕迹,她竟是朝我和善一笑,转面又朝陆景候说了一句话,我未听清,却是见陆景候拱手一让,往一边退下了。

  他临走时朝我遥遥望来,我的心神魂魄都要被那一眼吸走,愣愣要迈步跟着他去,女帝却是唤了我道,“朕让他在别处候你,你过来,与朕说说话。”

  我怔然抬眸去看她,她举手投足里远远隐去了昔日的帝王之气,似一位最平凡不过的长辈在对晚辈谆谆教导之前,露出最平和的笑意来,“怎的?”

  我依旧是忘不了,正是她害得我与陆景候分离许久,一时间踌躇不欲上前,她微微凛然,“朕在与你说话,为何不应?”

  我慌了神,连忙迎上去,垂眉拱手,还是如以往身为女官时的态势与她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她缓缓笑了一下,“也不怪朕平时对臣子那般严厉,便是你,也要朕吓唬着才肯听话。”

  我心神一滞,并不敢吱声,她挥袖了抬起手来,远远指向校场那方,“你的郡马爷,给朕带了不少兵马来,朕令人点过,足足有五千,他这般倾力相付,果真是打算安生和你过一辈子了?”

  我忙小声应道,“陛下有所不知,微臣与他俱是有归隐山林之志,如今天下太平,正是将从前兵马献给陛下,也好赎了从前起兵的罪孽。”

  “哦?”她微微有些怔然,“说撤便撤,可不像他的性子。”

  “斗得久了也会累,恕微臣忤逆直言,”我低低道,“况他从来都是有许多牵绊,不能放手,故而一直及不上与陛下比肩的位置,他若是没了我,或许不至于受那段苦。”

  女帝自然知道我指的是陆景候战败被圈禁于宗人府,她双眸有些迷离地看向远方,“这便是朕,为何一直不忍杀你的缘故。”

  “多谢陛下一直忍耐不杀之恩,”我心中一片坦然,“微臣一直想着,若能与他相守白头,远比他坐到那个冰冷的位置,以致我在他背后远远望着他来得好。”

  “你说的对,”她轻声一叹,“若朕当年也能这般通透,也不至于……”

  我听到她止了话头,又是转了其他言道,“朕这宫中的两座大殿,都是在半月内被大火烧得干净,”女帝凤目微眯,朝我看来,表情里倒未有过多神色,仿若在说着一件平生最是不相干的一件事情,“烧了也罢,朕也不能光靠着回忆再过日子了。”

  我怔了一怔,却听她又道,“只是听得行舒说,淑玉宫中有不少他珍藏的一批画作,尽毁于火中,的确是有些可惜。”

  “回陛下的话,”我垂眸道,“那些画若果真是他所珍藏,定是在淮府里好生放着,何必拿到这淑玉宫来,想必只是淮大人的执念,在这次火里毁了,倒也不算什么。”

  他往后,总会有更多的画,好好地装裱在他书房里,供他静静赏望,只是那画中的人,也不必是我了。

  “你这话倒有几分为他脱解的意思,”她将面转过去,从这城墙之上俯瞰而视,居高临下望着远处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兵士,“朕今日才得知,你姐姐一行竟是被行舒逼得离开若仙斋了?”

  我喉间一噎,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女帝语气有些变化,似在责备淮宁臣,“白术从朕登基前,便一直与朕交好,他行出如此错事,朕不会轻饶他。”

  “淮大人心急行事,况现下凡事都以干戈化玉帛为好事,陛下不必惩戒于淮大人,”我朝她深深一拜,“说起来,阿留殿下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是殿下自身的福分,自然,也是少不得淮大人的功处的。”

  “朕不愿再另寻他人来爱,故而一直未有子嗣,”女帝低低一叹,眉目微垂,比起往日凌厉的面容多了许多女人家的楚楚,“阿力一直不见好,皇位后继无人,幸而倒是有阿留那个聪明的孩子,朕来让他继承大统,旁边有行舒支持,也不怕朝中那些大臣有别的异议。”

  校场上那些兵士操练的呐喊一声盖过一声,我暗暗知道,其实没有什么人是生来就那样强大的,包括这君临天下手握江山的女帝,无一不是靠着内心深处最坚定的执念,一步步地撑到地位的最高处。

  她眉目里显出微不可察的疲态,言语缓缓,声调苍苍,“朕当时只是为了那人,故而将他世代的江山坐到了如今,彼时,朕也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小姑娘,”她低低笑了笑,似在怀念当年歌舞升平,有君常伴之岁月,“可是他走了,将我一人留在这世上遭受相思折磨,我便是拼尽余生最后一丝气力,也不得不牢牢握住这林家赐予下来的最后一寸皇位。”

  我站在她身后默默听着,念及平时,她身边也没有什么宫婢能服侍得长久,偌大的皇宫,不论何地都是空空荡荡,似在用这宽广的土地,悲悯地祭奠这上代林家王朝的最后一位威严帝王。

  “朕累了……”她将头轻轻垂下,犹如身在云中雾里,毫不介意将自己脆弱的姿态展现在我区区小辈之前,“朕替他守了这样久,却都不见他来入梦与我见一面……嗣墨……”我听到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不住从她垂下的面颊与地面之间传来,她声音缥缈恍若不似在人间,“我等你等到如今,为你服了许多的延寿丹药,不过都是在等你……你当真、便如此狠么?”

  风起盈袖,漫天竟是飘起无数粉白的花瓣,隔着远,从西边御花园的方向乘风而来,在空中一直飞舞着,不曾落地,看得并不真切,我看得痴了,微微仰着头,她也抬起面来,静静往空中望了许久。

  “嗣墨,那时我们的熙王府里,每到这个时节,也总是有满林的碧桃花……”听了她低低出声,笑意轻浅,却又引出无限哀戚,似在吟唱一句曲子,“思君多年后,盼君游故梦……君却不曾……”

  我醉了魂魄,定定垂手立着来听,冷不防身前的女帝退后一步,我慌了回神,却是女帝瘦削的身形如一只断线的纸鸢,颓然地落了地。

  我惊叫了唤了一声陛下,身后十步远的一队侍卫被我惊动,皆是举步上前来,我从未如此关心着女帝的情况,几乎手足发凉要哭出来。

  田侍卫长匆匆将女帝抱起,虔诚且尊敬地快步往女帝行宫走去,我急忙尾随,田侍卫长回眸冲我温柔一笑,“苏大人,有我在便行了,陛下不会有事的,”他朝另外一处抬眸看去,缓缓道,“大人您看,有个能爱着自己的人等你,是三生有幸的事情呢。”

  他还是遵着以前的称呼,我心中微微一暖,顺着他视线看去,陆景候耳后一缕青丝被微风拂至了身前,肤白胜雪,墨发素衣,犹如行在蓬莱云端。

  我定定站着原地,痴痴与他望着,一时挪不开脚步,他面色温柔沉醉,举步朝我行了来。

  “阿雪,我们回家。”

  我听见时光里生花宛转的声响,这世上,有许多人爱着自己不能爱的人,譬如田侍卫长对于女帝永远得不到回报的爱,也有许多爱着自己永远不会从那人得到青睐的人,可我恰恰是如此幸运,能在有生之年遇了他,让他也能那样巧地爱上了我。

  任风雨频顾,他也依然能在风中雨里给我一方温暖坚厚的怀抱,这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不被年华侵蚀,不被岁月湮没,待到白发苍苍,他也依旧给我最眉目温润的期许。

  我回握住他的掌心,那里有细微的脉搏跳动声,像是在这初初春日里,花开荼蘼,树叶茂密生长的声音。

  “二哥,你终于能长久地与我在一起了。”

  他将我的面容细细描摹,用他能滴出水来的墨瞳幽波,“我们回木雪岛,那里正是个好去处,我不回溯州陆宅了,既是万事已定,早早归隐便是。”

  “不若再于京中留上几日,”我缓缓道,“或许,我们能等到阿留君临天下的那一刻。”

  “都依你,”他轻轻一笑,“以后何事都由你做主,只有一件,必须要听为夫的。”

  我望向他,“什么事?”

  他带我往北宫门走去,微微倾身,附在我耳畔吐气如兰,“生多少孩子的事。”

  我微微一怔,“怎么说上这起上头来了……我……”

  “你将为夫唯一一个孩儿给了人,让他去做皇帝,”他眉眼生情,“总该再给为夫另外一些补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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