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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七章 再表意情(2)

一只郡马出房来 清若七 3680 2021-04-02 18:54

  马车进了沧州城,昔年在此,只是被数千铁蹄践踏得烟火狼藉,而今重游故地,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和睦安逸。

  我撩下车窗帘子,缓缓叹了一口气,“没有战火,果然是好很多。”

  陆景候神色恹恹,依旧闭目倚在车壁上,车夫在外问道,“不知公子与姑娘……是要往哪方去?”

  “往城内的官道直走,见了知府的官邸,便停下就是了。”

  “是,公子。”

  陆景候转面朝我道,“如今沧州统归别处而辖,从前的知府官邸,也是一座空院子,”他顿住,竟是一叹,“不知那府中的木芙蓉,还在不在。”

  我记起他那时为我遍植了满园的木芙蓉,可时过境迁,凡事都抵不上一句物是人非。

  马车悠悠停在了官邸门口,陆景候将车帘子掀起,静静候我下车,我低身出去时,他手腕似乎动了一动,想要来搀我,我身体有些僵,他又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垂了下去。

  我垂眉看了车夫仔细放了一个马扎在地上,踏着落了地,陆景候随之而来,交待车夫自己去回京,与摄政王淮宁臣道谢,只字未提阿留半字。

  我终是忍不住,回身与车夫道,“你既是要往宫里去的,且先等我一等,与我带封书信回去。”

  车夫随着我与陆景候进了府门,我凭着记忆寻到了书房,那里从前挂着的一副画像没有了,我忆了片刻,想起是陆景候攻占了沧州之后,将那画也收了去,便也不提,自顾自寻了笔,将墨稍研开便要提笔去蘸墨。

  陆景候在旁轻轻拿了我的笔,出得门去,我不知所措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他又进得门来,手里依旧是那支,却是笔尖笔杆点点水珠,晶莹剔透,我咳了一声,“多谢。”

  他点了点头,将笔递与我,又与我研墨。

  我知这毛笔多时未用,再用之时定要用清水化开,否则触纸艰涩,极难下笔。

  我心中暗暗感激,却还是开不了口与他再说些其余的话,僵局已是打开,再变动便是很难了。

  他将墨研磨得极匀,我一直不知如何与阿留开口,索性在眉头写了“王爷”二字,打算让淮宁臣看了再交由阿留,却不过是笔触刚落,一旁的石砚发出一声刺耳的利响,我惊了神去看,陆景候研墨的手指骨节泛起青白,微微颤着。

  我忙道,“这信……”

  他将衣袖拂下,轻轻放下了方才拿住的石砚,我还待要说,他静静转了身,眨眼便出得门去了。

  他的背影寂寥萧索,似天涯归客没了依托,我嘴皮子翕动了几下,喉间哽住开不得口,静静站了一会,才垂眉看着铺好的纸笺再次落笔。

  我与淮宁臣并无太多话说,唯一写于信中的,也只是感激他辅政于阿留,我道阿留天性聪颖性格温顺,在如今这太平盛世里,定是难得一遇的明君。

  我还道,多谢他肯舍下一些东西,成全了许多人,这天下,只要百姓过得好,姓甚名谁也并不重要,夏力虽是前朝之人,却也得亏有他将之留在宫里照料,往后我会日日祈福于他,求佛祖菩萨可佑他早日安康。

  末了,我又望摄政王可以早日喜逢良缘。

  虽是在说这话之前,我实为担忧,若淮宁臣有了家室,生了子嗣,对阿留的皇位势必会有动摇。

  却是在脑中过了一过,心知淮宁臣如今也懒得有那些算计,方才安心写上去。

  从始至终,我还是不敢与阿留有半分话。

  他定是会怨我,当日在与陆景候从宗人府暗逃时,未有将他一同带出宫来,他始终当我为母亲,我却是只想着让他成就功业,置亲情于不顾。

  我缓缓叹了一口气,将信装入信封,拿漆封好了,走出屋子,陆景候不知去向,只有车夫还候着。

  我面带笑意,将信封递与了他,“劳烦了。”

  他诚惶诚恐接过,“不敢不敢,姑娘吩咐的事情,小的定会办好,请姑娘放心。”

  我点头,目送他走出了这府宅的大门。

  天色已是不早了,这府中没有一个仆役,连可以吃的水米都没有,我站在书房门口半晌,不知陆景候到底去了何处,方思索了片刻,脚步已是不由自主抬起,心念一定,我人由不得自己一般,抬步往这府内的花园去了。

  说到底,我还是惦记着那一片木芙蓉,正如,我放不下这尘世,放不下陆景候给过我的那些回忆。

  我苦苦参透佛法,以为我已放下,却是甫一与尘世牵连上半点,又免不得是一番挂怀,我朝着夜幕降下的天穹出声苦笑,若是我已早日看破,又何必提笔与阿留书这一封不伦不类的家信。

  园内木芙蓉还未开花,倒是嫩芽发出不少,晚风送过,丝丝幽香,点点星光,我站定在一片芙蓉海里缓缓看了四周,却并无陆景候的身影。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为何不在,他说好要来看这里,要来忆旧景的。

  晚风不急不缓地吹着,将我的心境一分一毫地,吹得透凉。

  我不知站了多久,喉间逐渐有些干涩,我回神咳了半天,星子已是争先恐后地亮在云头与苍穹之上,我茫茫然看了一会,转身垂首往回走了。

  却是刚迈出几步,远处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一声:“阿雪?”

  我听得前头有个声音响起,清清冷冷,却比这夜景温软许多,那人又柔声笑道,“你果然在这里。”

  我抬眼望去,因着被泪涌上来,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见得他长身玉立往我这边轻步走来,我遥遥望着他,似等了数千年的神祇,终于临驾云端而来。

  他走到我身前,轻轻叹了一下,又有些笑意道,“又哭什么,”他拿了一只手将我面上的泪拭了,倾身揽住我,又扬起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道,“看看这个,我不过是去了一趟酒楼,买些吃食回来,你怎么就哭了?”

  我低下眉眼,轻声道,“我没有哭。”

  “好罢,你没有哭,”他带我往前走了几步,那处正有一座凉亭,他携我坐下,低声问道,“那是看了木芙蓉,见它们还未开花,故而才哭的?”

  我知道他是促狭我,别过头没有做声,他笑着摇摇头,“性子倒是越来越倔了,来,吃饭。”

  他从袖间拿出火石与一支长蜡,点燃生了亮,又将两个油纸包打开,是一只切得极漂亮的荷叶鸡,清香四溢,我见旁边还有一个油纸包,问他这个又是什么,他在烛火里盈亮着眉眼悠悠看过来,道,八宝鸭。

  我有些喜,“那便打开罢,我吃这个。”

  他指了荷叶鸡,与我道,“你先吃一块这个,过会吃八宝鸭,你从未尝过,今日先吃了这个,也如游乐天下之人,领略其他美景风光。”

  我听了他言,尝了一块鸡肉,果真是不同于其他的美味,荷香清幽,味美鲜嫩,陆景候见我吃下,自己也坐下慢慢吃起来,忽而道,“阿雪,若是你不急着回去木雪岛,明日,我们离开沧州城,我带你去游览一番名山大川罢。”

  我细细地咀嚼,半晌轻声道,“好。”

  亭中微风徐徐,烛光摇曳几许。

  入了夜,因着这府中除了我与他二人,便没有其他,我心中发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时听闻有人在外间叩叩几声,我知道是陆景候,起身走至了门前道,“有事?”

  他的声音半晌之后才响起,如天山上无瑕雪莲,“你还未睡?”

  “睡不着,”我低着声气,有些恹恹,“这屋子太空,我许久未这样不安过。”

  他幽长地叹了道,“你开门,我在桌边休息一会,守着你睡。”

  我怔了怔,他却是伸手将门推开了,我见他眉眼被月色浸湿,却又显出无欲无求的清冷来,“你……将你房中的铺盖搬来,我们睡一处也可。”

  “不必,”他抬步进来,回身将门关上,转身后见我依旧愣愣站在原地,有些疑惑问道,“嗯?”

  我心中有些七上八下,慌忙快步走至床边,卧进了被里,他缓缓走至桌边,果真是坐在了椅上,我连忙出声道,“你这样睡会着凉,还是与我一起……睡罢?”

  他低低道,“我不困,你先睡。”

  我在暗处凝视他良久,却是他在心也安,渐渐有睡意袭来,便昏沉沉地睡熟了过去。

  翌日清晨,我被窗外树枝上的几只啁啾雀鸟吵醒,惊着回身去看屋内,便是房门紧闭,他已不在桌前。

  我半晌才缓过神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头重脚轻地刚起身披上了外衣,门被人推开,我喜着看去,陆景候一身白衣,与他气度格格不入地端着一盆清水进来。

  他站在门楣处,似有些懊恼道,“生了半天的火,还是不会,将就着拿冷水浇一浇,今晚在别处找个客栈再好好洗便是。”

  我忍不住笑意,走过去端了脸盘放在桌上,“不会生火,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他怔了怔,眉眼里俱是盈盈的笑意溢出来,我红了半边脸颊,装作未有其他意思,只是道,“今日往哪里去?”

  他却是充耳未闻,轻声笑着问我道,“阿雪,你终于原谅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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