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喉咙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干涸得厉害。半晌，感受到一股清凉顺着喉管流下，床上的人才有了些许力气。软软的睫毛抖了抖，微微有了一条小缝。橘黄色的光亮照得四周暖暖的，面前的金丝软帐轻轻垂落在前，柔柔地，让人心神宁静。

　　“娘娘醒了？”如此淡然的声音绝不是滢心的，初璇努力睁睁眼，瞬间石化，眼前之人正是朝露殿的古乐。

　　古乐也未理会太多，仍是规规矩矩地道，“娘娘在台阶上失足跌落，如今身上满是伤痕，太医吩咐了不能随意乱动。娘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台阶？失足跌落？

　　难道那些是梦？不，不可能。初璇摇摇头。

　　那间密室，那面藏香壁，那锥心刺骨的疼痛，那凉入心底的寒冷，不可能是梦。

　　“这是在哪儿？滢心和周弼呢？”话出口的一瞬间初璇就感到脖颈剧烈的疼痛，她的声音不复往日清亮悦耳，有些沙哑。

　　古乐将帘帐挂起，“这儿是朝露殿里陛下的寝宫，您伤势严重不便移动，陛下恩准娘娘可在朝露殿养伤。至于娘娘身边的掌事和管事，被陛下各打了二十板子，现在估计还在朝阳宫里养着呢。”古乐看了一眼满脸忧心的初璇，旋即又宽慰道，“娘娘不必忧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皮糙肉厚，二十板子并无大碍。何况，她们身为娘娘近身侍候的人出了差错自然当罚，陛下只是小惩大诫一番，待娘娘伤好后回宫自会见到她们。”

　　“如此甚好。”初璇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各种纱布，几乎不能乱动。“刺杀太后之事已了，对吗？”

　　“嗯。”古乐点点头，“娘娘失足那日就已行刑，现在算来也有三天了。”古乐转身，拿了一个陶瓷罐子，“这个是陛下让奴婢交给娘娘的。奴婢把它放这儿，娘娘伤好后自己打开看吧。”

　　“有劳了。”

　　古乐礼貌性一笑，“奴婢不敢。”然后悄悄退了下去。

　　初璇不再讲话，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刚刚讲了这么多已是身体极限。脑海里一些零星而破碎的画面零零落落地四处散着，那天的事情如今在她眼里已成一团模糊的影子，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她所能记得的不过是一开始意识清楚的事情，长鞭、藏香壁、铁链、冰，无尽的寒冷。

　　“陛下，娘娘醒了。”古乐颔首，见夏渊身后还有一人，又俯身，“见过国巫大人。”

　　“醒了？”夏渊十分淡定，“此事容后再议，国巫先退下吧。”

　　蓝雪子带着面纱，微微颔首，看不清面色，“微臣告退。”长袖一挥，乘着仙鹤而去。

　　夏渊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挥手让古乐退下，径直去了寝宫。

　　那日场景，似乎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随哀家来。”太后熟稔地在地道中穿梭，绕过多少路，多少机关，连夏渊也记不清了。许久，太后驻足在一尊石像前，在石像手中按了按，上方有一块方形石头瞬间移开。

　　夏渊上前，默默地深吸一口凉气，这儿，是个冰窖，里面的冰全是从雪山之巅运来，奇寒无比。从前不足十五岁的他每年都会被扔在这里待上三个月。

　　这里就是他儿时的噩梦。

　　而现在里面却躺着一个女子。女子已经奄奄一息，手里却扔死死地握着一根银簪，手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流着刺眼的红。鲜血流得满地，在晶莹冒着寒气的透冰上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美感。女子身上满是伤痕，原本的绫罗已被血染得分不清原色，如此的虚弱不堪，仿佛随时会被死神带走，可女子偏偏瞪着眼睛，拼死地咬着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坚持着什么。

　　那时的她没有往日的妖媚、恭谨、压抑，只是在努力，努力的活下来，努力地为了一些东西活下来。

　　夏渊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有那种异样的感觉，就在那一刻他找到了答案，因为那双眼睛，会说话的眼睛。

　　她让他心疼，让他舍不得，仅是一双如水星眸便让他就此深陷其中，此生再出不来。

　　站在寝宫外，夏渊嘴角有一抹难掩的笑意。纵是阅遍美人的他，在看清本心之后竟有了紧张感。然而在看到初璇的那一刻心还是忍不住一抽。尽管他亲眼看到她的狼狈的样子，尽管他亲自为她包扎上药，可再一次见她，却仍然心痛。这就是爱吗？

　　手指不自觉地落在初璇苍白如玉的脸庞，她的眉眼，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

　　“陛下，救我。”初璇模糊的呢喃着。

　　夏渊手指一顿，他是应该欢喜还是忧愁呢？她在最危急的时刻想到的人是他，可他不是他，而是陛下。

　　“我不是陛下，是夏渊。”夏渊俯身对着初璇的额头温柔一吻。

　　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是你的夫君。

　　夏渊走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初璇才缓缓睁眼。

　　夏渊，是否对你来说，我不再仅仅是个妃子了？

　　那句话，只是为了试探你而说的。你聪明绝顶，若非真的如此，岂会察觉不出我拙劣的演技？

　　转眼已过了半月，初璇已能勉强下床走动，每日在朝露殿看着朝阳，看着星辰，看着人来人往。没有任何提心吊胆，有那么一瞬间初璇长时间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该回去了。

　　这样舒坦，无忧无虑的日子，初璇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她生怕自己习惯，可习惯之后等待着她的却是最悲惨的结局，在皇宫这片沃土中凋零。

　　“古乐，本宫已无大碍。是时候回朝阳宫了。”

　　古乐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娘娘，此刻回宫，奴婢想您会后悔的。”

　　初璇无畏一笑，猜也知道外面定是闹翻天了。朝露殿是什么地方，天子的龙栖，岂能容忍一个妃子，一个妾室的逗留？这是各言官武将，规章制度所不容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本宫去意已决。情况如何，本宫很明白。”

　　“能在朝露殿住上半月的嫔妃，纵观前人只您一人，如此殊荣，娘娘为何推辞？”古乐摆弄着水坛中的嫩荷，“后宫里希望得陛下庇佑之人数不胜数，娘娘是万中其一。定然要想好利弊。”

　　“谢姑姑好意。”初璇微微俯身，“只是本宫不喜欢这样的舒坦，太过不真实。难道姑姑以为一时的庇佑能是一生吗？姑姑在宫里呆了这么久，自应明白本宫的意思。”

　　古乐终于抬头，她原以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宠妃罢了，如今看来是她眼光低了。古乐转身对着门外招招手，“你们送娘娘回宫。”复而又对初璇道，“娘娘保重。”

　　“娘娘！”

　　滢心刚拿着绣花样子出门便见到刚刚回宫的初璇，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娘娘不是在朝露殿养伤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见初璇不发一言，滢心以为初璇还在为自己隐瞒娅楠之事生气，又道，“娘娘，滢心知错了。日后定不会在隐瞒您一丝一毫。当时情景，实在是滢心无法拒绝也无法阻止。”

　　“罢了，人已经没了。娅楠生前最看重你，此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本宫也不会再怪你。”是的，这半个月初璇已经想得透彻，娅楠死忠于百里皇后，仅凭一个滢心如何能阻止得了她，何况她有恩于滢心。虽是愚忠，但她的忠心也着实令人佩服。“你若有时间就……”祭拜一下她，话未出口初璇突然想起，五马分尸之人的尸首是要扔去乱葬岗，任黑鸦吞食，哪里来祭拜呢？初璇苦笑，摇摇头，“罢了。”

　　朝露殿内，夏渊一如往常来看望初璇，却只见榻上空空荡荡。

　　“宸妃呢？”

　　古乐上前答道，“启禀陛下，宸妃娘娘已经回宫了。”

　　“她受伤如此严重，怎能让她回宫？”

　　“陛下，娘娘执意，奴婢不能阻止。”古乐躬身，“陛下，这个坛子娘娘忘了带走，要送过去吗？”

　　夏渊望过去，点点头，“送去吧。”夏渊转身走到门口，复而停下，“她身子不好，让周公度替她专诊，再吩咐御膳房和内侍监挑好的送过去。”

　　古乐一愣，惊于夏渊的行为，点头应道，“是。”

　　“听说宸妃被掳，是陛下亲自救下的。”

　　“才不是呢，分明是宸妃犯了忌讳，被太后动了私刑。 ”

　　“胡诌，明明是陛下金屋藏娇，养病，我猜不过是借口！”

　　几个守门的宫女在宫门外窃窃私语，谈论着自己听来的八卦。

　　“咳咳。”滢心扶着初璇干咳几声。

　　那几名宫女识趣地行礼问安，便像躲瘟神一样飞快地跑了。

　　“宫里最近这样的流言多吗？”初璇问得漫不经心。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毕竟这些在朝露殿时从未听闻，既然夏渊不想让她知道就证明这些流言对她根本就没有影响。这一问也不过是了解情况罢了。

　　滢心点头，她可不敢再对初璇有半点隐瞒，“是，那日娘娘被陛下匆匆带进朝露殿，便再未出过，一直称病养伤。关于这，宫里自然众说纷纭。”

　　初璇向来不在意这样，流言止于智者，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明白。

　　只是她忘了智者在这宫中成百上千人中能有几个？也忘了所谓的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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