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
耳边不断传来杀伐之声,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不断的裹紧衣襟,抱紧怀里那个刚刚出生不过几日的孩子,浑身颤抖着继续向前走。
饶是有一身天下第一的武功又如何,这一城,三千六百一十四口人,他一个都救不了,一个都……救不了……
【一】
闹市楼头,鱼龙混杂。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醒木一响,说书人衣袍一抖,朗朗上口的又是新篇章。台下坐着的人群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格外醒目,那穿黑衣的年轻公子正端着杯廉价茶水慢条斯理的喝着,只听那说书人开口便道,“我们今天来说说,青衣侯重现江湖之事……”
“噗——”
黑衣公子喷出一口凉茶,面前之人恰好抖开一块方巾挡下了茶水,随后将方巾叠起,笑盈盈道,“那小姑娘还真是说一不二,同一个故事,这已经是第三个茶楼了。”
黑衣公子也拿出一块方巾优雅的擦了擦嘴角,面上淡淡,“真该把她留在皇陵里。”
“嘴上这么说,该救的人还是会救的。”白衣少侠面带微笑,“就连不该救的也救了。”
黑衣公子哼了一声,“啰嗦。”
今日天气甚好,和风煦日,宛如春天一般。
街上人来人往,时有走卒贩夫挑着担子经过茶楼门前。
“小哥,这个怎么卖?”
叫住贩子的是一个古怪的女子,一身劲装长发高束,显然是武林人打扮,身形颀长,五官英气,小腹处却高高隆起,竟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街上的行人对她见怪不怪,只是偶尔有一两个看她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
那女子买了一对小巧的绣鞋,显然是婴儿所用,孩子的物什要向小贩购买,难道她家中竟无人会做鞋么?
光影轮转,一双异色的眸子漠然看着这一切,看的久了,让人恍然觉得他看的并非活人,而是死物。
那是一双鲨鱼的眼睛,既无感情,也无杀机,有的只有深海般的冰冷。
白衣少侠静观片刻,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那双眼睛波动了下,似乎从另一个世界回过神来。
“我在想,我妈……”黑衣公子一怔,随即改口,“我娘。”
白衣少侠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
重开宴几乎从不说自己以前的事。他喝着茶,瞥着杯中倒影。重姓世间罕有,当年聚集之人皆是门派俊杰,如果其中有个姓重的弟子,他应该有印象。
但是据他所知,没有。
重开宴,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无根无据,无法溯源。
他是游荡世间的一抹阴魂,若无所求,便会随风逝去。
江浸月站了起来,重开宴还在看门外,于是他静静的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江浸月回来坐下,“她叫齐莲容,韩黎韩将军之女,花城城主的儿媳。”
“她为何不姓韩?”
“古今韩家多将帅,她爹觉得韩姓杀气太重,让她随娘姓。”江浸月顿了顿,“韩老将军原意是不想让她上战场。”
重开宴眼眸微敛,“但她还是上了,可惜。”
“可惜可叹,十五岁上了战场,如今年方十九,边陲战事了,解甲归田被许给了花城城主的儿子。”
“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好。”重开宴扶桌起身,“走吧,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管别人家事的。”
“我觉得最终仍是会管的。”江浸月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这下面真有异宝?”一人问道。
“废话真多。”另一人冷冷道,“大人让你挖你就挖。”
两人在林中埋头掘土,不一会儿便挖出一个数寸大坑来,边上一人一袭血衣面带鬼脸面具,颈侧纹着一枚胭脂色的唇印,身上杀气凌然,显然不是什么安生之辈。
“哗啦。”一铲下去,一捧扬土打在了身后之人身上,那人连忙道歉,“得罪得罪,我没看见……”随即一顿,他身后本来没人啊。
桃色的油纸伞缓缓移开,那俊雅的黑衣公子衣不染尘面无表情,“‘云出岫’白云来的高徒居然做了思夜想的走狗,嘿,太和山想退隐江湖的愿望怕仍是很遥远。”
那血衣人看到他毫不意外,“青衣侯?”
“哗”的一声,鸟雀纷飞,林中多了十几个鬼面杀手,个个提着长剑劲驽,万箭所指下,重开宴撑着纸伞端端立着,似乎并不觉得大晴天打伞有什么问题。
“你咬的可真紧,不过姑娘就是知道你会跟来才让我们埋伏下。”那血衣人阴阴笑道,“怎么就你一人?江浸月呢?”
“我一人足矣。”重开宴漠然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若咬得不紧怎算追杀。”
血衣人冷笑一声,“千百江湖侠士都拿我家姑娘没辙,你有什么不同?”
重开宴声音低幽,“我比他们,更可怕。”
说到“更可怕”时,鬼面杀手弦动箭发,数支弩箭如点点黑星疾射而来,一点白影穿林而过,乃是一条奇长的水袖,长袖横卷,弩箭根根从中截断,零散落地。
“别人打你你都不躲的吗?”林中一人掠出,广袖罗裙,衣白胜雪,衣襟上有一汪湖蓝水纹,旋了半圈飘飘然落地,显然轻功耍得极好,“还是你知道我会出手救你?”
重开宴一动不动,似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谁?”
“你——”那少女几步上前,“这才多久你就把我忘了!”
重开宴收起折伞,仔仔细细的看了她许久,“哦,换女装了。”眼前这嫩生生的粉白少女分明就是青皎坡皇陵中女扮男装的颜小路。
“算你还有点良心。”颜小路哼了一声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在他身前一横,一副气吞山河的英勇之态,“退下吧。”
重开宴后退几步让出场地,血衣人警惕的看着他,抬手一扬,鬼面杀手一拥而上,颜小路清喝一声扬手出袖,与数人战在一起。
事实证明这位颜女侠的功夫不仅漂亮,而且也只有漂亮这一个优点了。
雪白的衣袖在鬼面间时隐时现,如潮尖飞沫起起落落,不过几十来招就将破碎。重开宴冷眼旁观,身侧两个拿着铁铲的人继续挖也不是不挖也不是,其中一人举起铲子往他头上敲去,重开宴动也不动,“啪”的一声,那人一头栽进自己挖的坑里,另一人满脸惶恐,见状自觉拿脑门往铁铲上一磕,跟着倒进坑里。
“让我义妹一个人顶着。”有人冷声道,“青衣侯好大面子。”
“有人想行侠仗义,我总得给她机会,就像你当年想成为英雄,我也给了你机会。”重开宴看着这位被他捅了三十三刀犹未能死的人,随后目光移至他腰间的佩刀,“骊珠。”
“老子叫楚骊歌!”
楚骊歌一身蓝衣身形挺拔仿若翩翩少年,实则已经二十五六,对于这个江湖来说,他已经不算年轻,他师出洛神谷,十八岁便已名扬四海,绝非资质平庸之辈,只是此后数年都在给他师父看谷,随后在三年前被神秘人掳走。
事实上,三年前失踪的人中又有几个是平庸之辈,汇聚天下英才的那具牢笼究竟是何人打造,又意欲何为?
一旁的颜小路抵挡不及惊呼一声,数把长剑劈头而来,楚骊歌长刀出鞘三分又二厘,一只手在他刀柄上一拍,骊珠刀又收了回去,耳畔有人道,“我欠你三十二刀。”随后黑影一闪,重开宴已切入战局。
颜小路眼前一花,银亮的利剑齐齐斩中了一支华丽的男簪,那漆黑的簪身愈往后愈显透亮,末端被制成刀片状,不知为何挡下利剑斩击犹能纹丝不动。
重开宴往杀阵中插进一只手臂,此刻微微一笑,黑色的衣袍鼓动,周身“铮”的一声宛若弓弦张开,围杀的鬼面人只觉手上一麻,一股蛮横的劲气逆着手部少阴心经直冲心脏,眨眼间已摔飞出去数人。
观战的血衣人吃了一惊,“‘角弓’!”
剩下数人犹在手麻中,重开宴出手如电,白玉般的手指如莲绽放,无光的刀刃穿风而过,黑影一闪,杀人者已向血衣人飘去。
“等等!”那位太和山白云来曾经的高徒咬着牙竖起一只手,“你不能杀我!”
刀笔尖端已刺破了他的皮肤,稳稳的定在那里,握刀的手宛如机械傀儡一般,没有丝毫抖动。
这时,颜小路面前才爆出一蓬血雨,被割喉的数人微微一晃,齐齐倒下。
重开宴轻轻呵了口气,热气拂面,秀雅的面容近在咫尺,那人竟然脸上一红,“我,我若是死了,就没人给姑娘报信了。”
“是么?”重开宴微微一笑身子前倾,披散的黑发从肩头滑落,那人满脸惊恐极力避开,只听重开宴道,“好吧。”
他刚心头一松,就觉得喉咙一凉,重开宴扯过他的衣袖擦了擦刀刃,姿态神态都很闲适,仿佛方才只是切了个橙子,“就算你不说,她也知道是我杀的。”
血衣人睁大眼睛看着他,挣扎着伸手想去捂那个伤口,重开宴拍了拍他的肩,那满脸微笑的模样仿佛在安抚一只狗,血衣人向前扑倒,五指痉挛着扣入喉管之中,“嗬嗬”的**了两声,不再动弹。
重开宴脸上笑意渐淡,最终恢复面无表情,他攥着刀笔往回走来,衣不沾尘袖不染血,却有着更加肃杀的气场。颜小路怔怔的看着他,自己满头满脸都是腥污的现状似乎还比不上重开宴杀人的冲击力大。“你,你会武功……”
“何止!”楚骊歌没好气的说,“就是那把刀在老子身上戳了三十三个窟窿!真他妈的。”他拔刀出鞘,盈月般的刀光在手中翻舞几周,突然向重开宴冲去。
那黑衣公子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他的眼神与看花草木头没有什么区别,见他冲来,遥遥伸出未握刀的左手,五指手影如浪连排,“啪”的一声,骊珠刀被他二指夹住,如同撞上了一座山岳,无法再进一分,“铮”的一声,楚骊歌连人带刀倒退数步,刀尖入地。
“你若仍不懂弃刀保命,我便再在你身上戳出三十三个窟窿来。”重开宴冷哼一声簪起长发,楚骊歌不屑的啐了一口,以手背蹭去嘴角的血迹,“有些人弃刀如遗,有些人以刀为命,要我弃刀,除非我死。”
重开宴表情不变,“愚蠢。”
“呸!趋炎附势之辈,你也配用刀?!”
重开宴眼瞳微缩,语气已全然不同,“你说什么?”
“我才走了半个时辰,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一件白衣搭在颜小路肩头,替她遮挡满身血污,江浸月的衣服是棉质的,触感极好,十分温暖,颜小路脸上一红,细声道,“谢谢。”
江浸月微微一笑,一副温文尔雅公子如玉的模样,“客气。”他白衣之下仍是一件白衣,此刻衣物单薄更显身形修长,“楚兄,别来无恙。”
楚骊歌冷哼一声收了刀,“看在江大公子的面子上,不与你一般见识。”
重开宴脸色阴沉可怖,江浸月在他肩上一拍,“还有正事。”随后转头看向坑中躺着的两人,笑意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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