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找了间客栈住了进去,楚骊歌不愿看见重开宴,撂下一句“我去探查民风”就出门去了,颜小路去沐浴更衣,重开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坐在床上被五花大绑的两人,那两人一睁眼就看见江浸月在冲自己笑,那温柔干净的笑容看得他们满心不好意思。
“花城地下有异宝?”重开宴开门见山的问。
其中一人干咳一声,“我也不知道啊,大人这么说的,我们就是负责挖坑的。”
“我没看出他们挖的地方有什么不同。”江浸月道,“如果宝物不存在,思夜想的目的可能是将一些人吸引到花城来。”
“花城并非军事要塞,如今也非贸易重地,有什么可谋划的。”重开宴冷笑一声,江浸月问,“所以?”
“所以,异宝是存在的,只不过她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大张旗鼓的放出消息,想逼迫怀宝之人露出马脚。”
两人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哼,那这两人就没用了。”
那两人想起这位黑衣公子先前击杀血衣人的模样,登时额上冷汗直冒,江浸月轻咳一声,“他们没干什么事,也不是思夜想的手下,放了他们吧。”
“江大公子仁义无双。”重开宴向后靠在墙上,“我岂敢说不。”
江浸月无奈的摇头,一剑将绑缚二人的绳子割断,“走吧。”
两人连连道谢,连滚带爬的冲出了房门,过了半晌,一人回到房中抱起搁在角落里的两把铲子,哈腰称谢着又退了出去。
门合上了,屋内一片寂静,江浸月看着重开宴,重开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直当自己是座雕塑。
江浸月叹息一声,“你还好么?”
重开宴不言不语,冷哼一声。
“震碎玄武岩,独迎思夜想,现在还敢用‘角弓’。”江浸月皱起了眉,“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他人不知其中缘由,他却是清楚得很。
重开宴心口曾被人刺过一刀,虽然侥幸存活,但伤口愈合时心脉生长畸形,真气时常流通不畅。
虬龙隐玉功极为特殊,磅礴的内力收在经脉中,若不发动,会自行缓缓流淌,驱动周天,温润如水,似是毫无害处,但一旦发动,却是汹涌澎湃,如幽壑潜蛟,脱困而出。
然而,这样的内力储存在他的体内,却如同在刀尖上起舞,他的心脉异常脆弱,若是动用真气与人搏杀,也许还未等对方倒下,那一甲子的功力先会冲断他的心脉,震破他的肺腑。
“我没事。”那孤僻的黑衣公子转身推开房门,微微一顿,“思夜想一日不死,我便不会死。”
为仇恨而活的鬼魂么?你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就连我,也不明白。江浸月表情复杂的看着门再次合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二】
花城中,大街上人议论纷纷,时不时有人侧目相看,那位一身黑衣的俊秀公子已经漫无目的的闲逛了很久,阳光下,黑衣上的金色巨凰熠熠生辉,以示其主人非富即贵,时有年轻女子想上前搭讪,但在看到他可怕的脸色后便畏缩了。
天光灿烂,只有他身处的地方陷入永夜的黑暗,从何时开始,他竟变得神鬼莫近了。
重开宴昏昏沉沉的走着,胃中翻涌剧烈令他欲呕,这是严重的贫血感觉。人群的脸在他眼里变幻成各种形状,像是隔着动荡的水面,看不真切,但那些似是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庞里,有一张脸不断的重复出现。
——趋炎附势之辈,你也配用刀?
视线的边缘已经扭曲,幻象演变得越来越严重,他咬着牙揉了揉心口,只觉心如刀绞。
三年之事,如同二次重生,有多少人跟着他逃出了牢笼,又有多少人陨落在未知之地,尸骨无存。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他曾经的所做所为无论作何解释,也洗不清其中罪恶。
街边有人搭台唱戏,他喘了口气抬头看去,那白衣的戏子唱得是一出“女将军配穷秀才”的戏码,正唱到一句“将军卸甲孰同归”,台下看客态度散漫,三三两两的有人叫道“妇道人家打什么仗,快回家嫁人吧”。
女将军果断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书生在听到自己的母亲唠叨“何处不得贤良女”后陷入了犹豫不决。戏子的表演倾情动人,看客却以一种猎奇的心态看着这对恋人辗转分合。
一颗痴心配何人?这个时代的种种偏见,终是这么无药可救……他眼前浮现出许许多多的身影,真挚的爱总是如此刻骨,如此痛苦。
“呀。”他淡淡的笑了下,“不配不配……”他微微闭眼,只听到心跳如雷,迎面走来的人只觉眼前一黑,偌大一个活人倒了下来。
“你怎么了?”
耳中听到的是女子的声音,不知为何十分耳熟,他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灰暗。
“那神经病失踪了?”颜小路进门就看到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江浸月苦笑着,“他方向感奇差,现在出去已有两个时辰,天都黑了。”
楚骊歌一脸不屑,“最好掉沟里淹死,省的老子再看见他槽心。”
颜小路瞪了他一眼,“青衣侯何其重要,你怎能这样咒他。”
楚骊歌坐在椅子里,抬腿往桌子上一架,“行了吧,妹子你不就是看上他长得好看吗。”
“我,我当时可是为了你去了皇陵!”
“唉……”江浸月穿上另一件外套,他的白衣和重开宴的黑衣一样,同样的款式有十件八件,“我去找他,请两位继续打听异宝之事,思夜想矛头所向,必有劫难,我们要护这座城池周全。”
颜小路连连点头,仿佛自己已是一夫当关的护城勇将,楚骊歌扭过头“嘁”了一声,甚是不屑。
【三】
重开宴睁开眼睛,眼前仍是一片花花绿绿,过了好一阵才看出东西来。被褥柔软轻薄,盖在身上甚是舒适,他慢慢坐了起来,一时间还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一间陌生的卧房,装潢典雅,熏香的味道淡雅不俗,主人家显然很会享受。他环视一周,才想起自己倒在大街上了。
心口如烧,他身上只剩一件中衣,拉开衣襟看了一眼,那个淡粉色的伤疤依旧如故,没有突然要裂开使他暴毙的迹象。
“嘿。”他笑了一声,下床穿起了衣服,伸手在衣袖中一摸,那青衣侯的书简犹在,他也就安下心来。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妇人争吵的声音,年老的那个说道,“平日府中找不到你人也就算了,我知你行军惯了安分不下来,你要接管守城军、组织人修理城墙我也认了,就连你怀着孩子到处乱跑我也没说什么,可你从外面捡回个男人算怎么回事?你可以不理别人的闲言碎语,可我家顾城还要出门啊?你要他被那群人的唾沫淹死么?你能不能守点妇道?”
年轻的那个语气淡然,“莲容本就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但自认从未做过有愧华府的事,与顾城结婚我结了,给他生孩子我也会生的,但为了飘无虚渺的舆论要莲蓉见死不救,莲容做不到。”
“你,你好大本事!还会顶嘴了!”
“莲容一向尊重母亲,只是做人原则之事,恕莲容无法更改。”
“你这是骂我不是人?好,你好得很!”
年老的那个冷哼一声,愤愤离去,重开宴估摸着她走远后推开了门,一抬头正撞见向这里走来的齐莲容,今日她一身女装,绸缎般的乌发披肩而下,宽松的长裙也遮不住圆隆的腹部。
重开宴朝她微微点头,“给姑娘添麻烦了。”
齐莲容一脸淡然,刚才的争吵并未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她看向他的眼神略带深意,“你叫什么名字?”
他定在原地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她……着实很像一个人。“重开宴。”
“重开宴?”齐莲容看了看他的打扮,喃喃自语,“那……不是你。”
重开宴视线游移,“我的衣服是姑娘脱的?”
齐莲容淡淡道,“江湖儿女不计较这些,重公子不会见怪吧?”
“那姑娘是看到了?”
“看到了。”她双手交叠置于腹上,一副端丽的样子格外有气度,“但我不会窥探别人的隐私。”
“姑娘如此人物,我实在想不通为何屈居华府之中。”
“女人么,总是要嫁人的。”齐莲容淡然一笑。临院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依稀又是那句“将军卸甲孰同归”,这出戏在花城大街小巷传遍了,说不是有人有意为之都不太可能。她微微一顿,“家里老夫人喜欢听戏,让公子见笑了。”
“商女不知亡国恨。”重开宴冷笑一声,异色的眼瞳微微闪烁,“世人如此,着实可笑。”
“可笑么?”齐莲容慢慢踱着步,带着他往院外走去,“刚到花城时,我曾无比希望我能融入他们,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后来呢?”
“后来,我觉得这都没有必要。”她姿态从容,比起上官茉莉,她的英气中透着股文雅,那是经历过无数生死铸就的淡然,“他们说三道四,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一想到战争来临时普通老百姓只会吓得屁滚尿流,我心中甚至有些可怜他们。”
重开宴有些讶异,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齐姑娘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你莫不是以为我是那种为国为民身先士卒的人?那是傻瓜。”齐莲容笑了一下,“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然后,听天命。”
“天命……”他脊背挺直,那是一种骄傲的姿态,“我从不听天命。”
齐莲容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她眼眸低垂,更换衣物之时,他令她感到意外的并不是心上那处疤痕,而是……“那公子此生,怕是磨难诸多。”重开宴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一个青衣书生从门外走了进来,“莲容,你又说了什么把娘气成那样?她说你从外面带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重开宴,“你是谁?我怎么从没在花城见过你,哦,又是你什么道上的朋友吧,什么义士什么大侠,放着满山坡的盗贼不抓,来我华府勾引我夫人!?”
“你也知道她是你夫人。”重开宴上前一步,华顾城则后退一步,他偏头一笑,那是极具侵略性的姿态,“捕风捉影肆意猜忌,你对你夫人可有半分信任?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若是被外人听去,你想让多少人戳你夫人的脊梁骨?”
“我华府之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插嘴,我还没说完呢。”华顾城不敢惹他,连退几步转而指向齐莲容,“你大着个肚子不安心养胎,到处乱跑还惹我娘生气,我华府怎么摊着你这么个媳妇!”
重开宴眉头一蹙,正要发作,齐莲容一手将他挡在身后,语气淡然,“重公子,夜已深了,明日我送你出府。”
华顾城眼珠都要凸出来了,“你还留宿他?!”
“华顾城,你要想堵住悠悠众口,就即刻奉这位公子为上宾。”齐莲容脸不红心不跳,显然夫妻俩此类对话已不是第一次了,“你觉得是城主长子留宿过客容易被落人口实,还是深夜华府有一陌生男子外出更能让人下文章?”
“我怎么知道?!”华顾城愤愤然一拂袖,毫无读书人的气度,“我又不是整天喜欢编排你的那帮人。”
“那你能不能维护我一点,我才是你的妻子。”
“是谁整天惹是生非?是我吗?”
齐莲容深吸一口气,“好,是我惹是生非,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她转过身再也不想同他言语,“重公子,请。”
重开宴算是明白了,这对夫妻根本就是貌合神离,如戏曲中女将军一厢情愿为书生做出改变的那般事只是以男权为主体的理想戏码。他心中有淡淡的惋惜,齐莲容与上官茉莉截然不同,上官茉莉的身世可以说是悲苦,但他从齐莲容身上感受到的,是深深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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