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上，郗清越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所有前来贺喜的朝中大臣，只不过他能感觉到暗潮汹涌。

　　他尽量保持他平日里的寡言少语，这样才可以把有些不安的心绪给伪装起来。

　　那些人的面孔之后，郗清越根本都不知道是怎样的肮脏。就拿他每次都会时隔几个月再次入朝来说，每次总有人无缘无故地消失，自然也有新鲜的面孔出现。

　　果不其然，下朝之后，温景序把他一个人留下。

　　郗清越跪着抬头看向皇辇之上的温景序，深吸一口气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皇上，臣此次来是想来请辞去雍州驻守的。”

　　温景序看着那个就算跪着却也气度不凡的郗清越，他看似不经意地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扳指，他似思考了一会，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郗将军，你的心思朕不是不知道，你真的觉得朕会放你丢弃皇妹离开吗？”

　　郗清越眸色一冷，他的指甲都深深地嵌入膝盖之上，从腿上传来的阵阵痛感不得不让他保持冷静。

　　他十分坚定地回道：“还请皇上恕末将已无心恋朝，当时收复雍州之时太过匆忙，关副将的尸骨未收，末将不能让他的魂魄都如此孤单。如若公主能耐得路上颠簸，末将我一定……”

　　他还未说完，一枚扳指就划破空气直直砸到了他的肩胛骨，他闷哼了一声，然后就闭嘴不言。

　　温景序从龙椅上站起，笑道：“朕一直都知道将军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连自己快要出生的孩子都不要就要去看尸骨未寒的副将，真是让朕颇为感动，可是朕凭什么答应你。”

　　郗清越突然没有经过温景序的应允站起，目光带着坚定，说道：“末将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关旭在末将的心里，不亚于皇上故人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我想皇上是可以体谅末将的心情的。第二，莫非皇上不知道京城那个谣言吗？末将感谢皇上相信我没有谋逆之心，可是留一个祸患在朝中，皇上真的放心吗？”

　　温景序听到郗清越最后一句话，嘴角挑了下。他突然想到自己初登皇位之时的那般踌躇，站在天阶之上，只是深刻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

　　荆季为他打下了天下，可是这个天下却再也换不来他。

　　他曾经发誓，会要善待这江山河图，不会让人轻易把它夺走。

　　而如今的郗清越他没有办法轻易除去，他现在是有功之臣，不管有任何罪都可以被人说戴罪立功换回一条命，那之后必定祸患无穷。

　　温景序双手撑在桌案上，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走吧。”

　　郗清越霎时没有任何反应，他没有想到温景序会这么快松口，即使知道郗清越是想逃避当父亲的责任。

　　温景序和他对视了许久，不知怎的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走到郗清越身前，递给了他一个玉佩，说道：“这些年将军劳苦功高，朕虽有不舍，但是关副将却比朕更需要你。你不用再挂念这京城风云了，吾妹朕会替你照顾好的。雍州地势偏远，这个玉佩就赠与你了，以后和官场的人打交道也方便些。”

　　郗清越跪下双手接过玉佩之时，不知道为何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他为臣数年，温景序待他不薄。虽然有时候过于偏激，但是他始终是个好皇帝。

　　这往昔的一切，在他跨出这宫门之后都会成为旧梦。他郗清越会从此淡出历史舞台，当然可能不止他一人，或者是整个郗家。

　　但是只要是天下太平，他一辈子做个逍遥剑客又何妨？


　　温景序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有些感叹地说：“朕没有想到，你也这么快离开了，王朝还像是旧时，这人啊，却来去得快。”

　　郗清越阖上眼，最后一次向温景序行君臣之礼，然后起身紧握着那枚御赐的玉佩离开了。

　　他直到出了宫门才发现，他在京城里居然都没有需要告别之人，他果然孤独。

　　他打包了些行李，完全无视了身体长途奔波的劳累不堪，决定现在就离开。

　　在他准备出将军府的时候，他看见那颗依旧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有道黑影。那道黑影只能说是初见惊艳，再见依然。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想，直到走近了，他才敢确定那人是庄梳。

　　郗清越笑了笑，人生真的太奇妙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变，却什么都变了。

　　郗清越开口问道：“姑娘，一年之前你想请我的那杯酒是不是要兑现了？”

　　站在树上的庄梳一愣，没有想到郗清越还记得自己随口而说的那句玩笑话。

　　她从树上跃下来，指了指他背后的包袱，问道：“你是想要一杯离别酒？”

　　郗清越看着庄梳，他明明有那么多不舍，可是他却通通都说不出口，他只能故作轻松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庄梳利落转身，她脚下的梧桐叶也随风轻旋。庄梳朗爽地笑道：“走吧，简瑟润说要我和你一起去看他，这杯离别酒我决定给简瑟润了，我才不请你呢。”

　　郗清越心中如释重负，他求的很少，能有她在身边也就知足了。

　　庄梳回头看了一眼郗清越还停在原地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变得这么呆愣了，她走过去，一边数着手指一边说道：“你算算哈，你救了我五次还陪我去了一趟墨桦镇，我这次也是因为简瑟润的请求才和你一起去雍州的，也算抵了你一次人情，还愣着干嘛，走吧。”

　　郗清越握住庄梳的手，紧紧地握住，然后问道：“庄梳，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庄梳有些无奈，说：“大哥，我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傻，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是那时的我就算知道，我还是会伤心难过。可是现在你连将军之位都不要了，也没有受制于人的条件，我也没有必要继续计较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郗清越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松开了庄梳的手。

　　她说的对啊，过去就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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