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陈国的第三日,玲儿又来阿花的院子中找了我。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像上次一般咋咋呼呼,只是简单表明了徐徐子想见我。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到陈国宫殿中看到一身帝王服饰的徐徐子,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和两年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而他身边的绿萝长发挽起,看上去也变得更加温婉动人。
四人一同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玲儿和绿萝对视一眼,两人皆是露出淡淡笑容。徐徐子侧目对绿萝示意了一下,绿萝起身卸了桌面上两个酒坛的封层。我伸手阻拦了一下:“今日还是不要饮酒了吧。”又看着徐徐子:“你找我来,该不会只为了饮酒叙旧吧?那你这个陈国君主也太闲适了。”
徐徐子笑了笑,亲自将两坛酒揭开,酒的香气溢出,我不由自主向前伸了伸脖子,这个气味......和当年爹爹一直喝的酒几乎一样,甚至香气更加浓烈。
“说起来,宋国酿酒的手艺,最先还是从陈国传过去的。虽说两国一直以来没有什么很大交集,但当年两国的商帮往来可是很密切。”
他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我眼中闪过的一丝思考被徐徐子捕捉到,他耐心继续说道:“这是三重酿的酒,专门祭祀和皇家喝的酒。当年传到宋国的是士大夫喝的二重酿。”
我点点头,刚伸手想倒,这回却被徐徐子拦住,他不紧不慢将封层封好。我疑惑地看着他,手搭在酒坛子上,不满地撇了撇嘴。徐徐子笑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青山封于你。但楚越万里国土,五国争夺中,我要所有。”
我的手颤了一下,慢慢收回。
“这两坛酒,就当是给你的庆功酒。”他看着我,眼中满是坚定。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线,一时失了心绪。徐徐子直起身子,笑着坐下,却是仍旧盯着我看。沉默良久,酒的香气逐渐消散在风中。亭子两边的白纱被微微吹起,我盯着那片薄纱出了神,仿佛看到自己最终倒下的场景,眉头又紧皱几分。
徐徐子的声音将我拉回:“笑晏姑娘,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若是你愿意,可以三日后让玲儿来告知我。”
玲儿看向我,我淡淡一笑:“徐公子,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这样称呼你。”我抬起手腕,“看到这个了么?我在这世上活不到几日了。你想要的宏图霸业,恐怕不能寄希望于我。”
徐徐子和绿萝皆是一惊,玲儿则是直接握起我的手查看。徐徐子气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垂眸:“我早年被种了蛊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身亡。关于你说的那些,我真的无能为力。不过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陈国一直以来夹在大国中间都很稳当,如今这个变数是陈国的机遇,也是陈国的劫难。”
他震怒拍桌:“你!”
我无视他的神情,继续道:“你若真想让陈国在五国之中立足,是应当自强未错。但和辽国去争取这个时机,若是以我之见,会联合琥国在辽国之后,而不是在辽国出兵之前。”
说完我便起身要离开,他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你不愿要这些,只是因为你不想和林笑尘站在对立面。楚越害死你亲人,利用完你就将你丢掉。而林笑尘,现在也为了利欲抛下了你,我不信你心中没有任何怨言。”
我并未回身,只是顿了一下,便直接离开。玲儿跟了上来,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到了阿花的院子门前,我终于忍不住对着玲儿说道:“为何一直跟着我?”
她耷拉着脑袋,凑到我肩上蹭了蹭,我有些不自在地躲开,她却低声道:“王上说了,今后我跟着你。”
我哭笑不得:“跟着我?”离开她几步远的距离,我摊了摊手,“你跟着我干什么呢?况且我也没说过要为陈国效力。你是陈国的贵族,为何要屈居身份跟着我。没有任何意义。你走吧。”
玲儿上前拉住我的手道:“从前我是跟着公子,现在公子已经不需要我了,他让我跟着谁,我自然跟着谁。”
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我笑出声来,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好啦。要跟着便跟着呗。反正左右我死了,刚好也有人替我立个坟头,倒也挺好。”
玲儿伸手捂了一下我的嘴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嘘,可不准乱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不是还好好活着么!你看看楚越的将军,几个有好下场的?入狱的入狱,战死的战死,还好你从楚越出来了。陈国多好,王上是个开明的君主,也很欣赏你的才能,为什么就不能为王上效力呢?”
“楚越的将军确实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低下头,“楚煦是一个多疑的人,如今楚越已是穷途末路。”说及此,我却忽然想到沈茗煊境况不知如何,玲儿不经意地附和道:“是啊,就单说之前那个攻下阎都的沈茗煊,又被入了狱。他们以为自己失去的只是一个川郡和青山呢,退而求其次,保全原有的国土。可他们又怎能料到,自上一次联军大胜之后,现在南蛮的五国都对楚越虎视眈眈,连百、源两地都想要来分一杯羹。”
我有些焦急地问道:“什么入狱?沈茗煊不是被放出来了么?”
玲儿撇了撇嘴,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身道:“你不知道吗?哦也对,你这两年过得可是隐居般的生活,自然不知道。”叹了一口气,玲儿似笑非笑道:“就是两年前的济城那一战后,济城失守,那时王上和林笑尘商议,用重金买通楚越的权臣,在楚煦的耳边说一些沈茗煊要归降了的话。你说楚煦这个人啊,这一生是不是就毁在了一个‘疑’字上了?然后他就又把沈茗煊召回,给他送入狱中。真是可笑极了!这下子他们不仅仅就是失去一个济城,直接失去了整个川郡。”
我听后脸色惨白,他那日放走我,虞什必定是看在眼中,且先前他被入狱,出来后济城失守,又放走了我。即便徐徐子和林笑尘不施展离间之计,这些事情也迟早会传入楚煦耳朵里。但我太清楚他的为人,一生为国捐躯,又怎会能忍受这样的话,他必定不屑于去解释,到最后竟是在狱中蹉跎了大好光阴。
下唇被咬得溢出一阵血腥味,玲儿扶住我道:“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摇摇头,自顾自往房间中走去。阿花刚从外面回来,和玲儿两人在外面嘀咕了一阵。
锁上房门后,我靠在门上,双手抵在心口。
曾经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涌而过,手腕间的黑线隐动,我疼得跌落在地上,身子碰翻了桌下的椅子,院中的阿花和玲儿听到声音立即冲了进来。
玲儿将我扶进怀中,阿花抬起我的手腕,惊了一下:“糟了,蛊毒快消逝了。”
“你快救救她。”玲儿焦急地看着阿花,几乎快要哭出来,我慢慢睁开眼睛,呼吸微弱。轻轻拽了一下阿花的袖子,她回头看着我,眼睛中透出一丝无奈,但仍旧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我的唇边。
“我想活下去。”我用尽力气说道。
我知道她一定有让我活下去的办法,就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沈茗煊在狱中清冷的场景。阿花紧皱的眉头松了松,眼中的无奈转为担忧:“你且听着,我可以在你身上继续种下蛊毒,但你会丧失此前所有的记忆,你愿意吗?”
微微闭上眼睛,眼前只有丝丝光亮充盈。那光亮的尽头有一个背影,我伸出了手,他却走远了。可我不想再忘记了啊,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间想笑,却没有力气,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在黑暗中挣扎了许久,睁开眼睛时,整个人像是浮在水中一般,施展不出力气。玲儿在一旁守着我,见我醒来,急忙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努力想坐起来,玲儿将我扶起,又拿两个软枕垫在了我后背。我看了一眼手腕,黑线变成一条浅浅的痕迹浮在肌肤内,宛若一条细长的脉络。
“阿花呢?”我问道。
“她准备药材去了。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玲儿答道。
我点点头,又道:“你扶我起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做。”
玲儿听话地将我扶起,在桌前坐下,我取了一张纸,写下一行字:破楚越,沈茗煊。写到这里,笔从手中脱落,在“煊”字旁边晕开一片墨渍。
阿花从门外进来,“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笑晏,你可以吗?”
玲儿扶着我起了身,阿花看到我在桌前给自己留下的信眼中一紧,我拉住她的手:“我只要记得我该记得的。”阿花点了点头。
熏香点燃,我躺回床上,眼皮渐渐沉下去。阿花在我手腕上割了一刀后,将我的手拉入一个盛满蛊虫的药桶中。
一瞬间的刺痛让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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