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有分寸,但孤夜里根本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脑子里杨子令被我气急了,最后气极反笑说的那句话总是来回闪现。
他说:“好……好!既然如此,想必我杨府贱地,也不配贵人相踏,就不留客了。”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他杨府是贵地还是贱地,不就是孤一句话的事吗?而且为什么不留呢?孤那时候也在气头上啊,他留一下孤不久顺水推舟不同他计较了吗?
其实在孤同他这段关系中,孤一直处于劣势,他始终处在上风,他想要见面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给孤传信,不想见面的时候就像现在似的,一晾就晾了孤大半个月。
他为什么就能忍得住呢?孤这脾气,若不是这小半个月一直被国舅盯着,根本没办法出去,可能早就跑出去找他了吧?可是真的找他……又能说什么呢?矛盾还是在,孤始终在心里介意着他不愿意为孤去做努力,瞿让先前还劝孤,说杨子令已经几次三番表达出想要求亲的意思了,可一直被拒绝,然后孤又总是劝他去考取功名,顺着联想的话,觉得孤是在嫌贫爱富也不是没道理的,不能总觉得自己委屈,也得为对方想想。
可孤就不明白了,孤可以为他着想,那他怎么就不能为孤想想呢?
瞿让十分瞧不起孤,他觉得与其现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早点把大婚一事办妥,找机会去见个面,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误会的话就解释清楚,有分歧就讨论一个折中的法子,总这么睡不着觉可怎么行?本来就连吃都不吃了,再不睡,当真是要修仙吗?
好吧,瞿让其实是因为孤不吃不睡,担心得自己也没法子睡,所以就想撺掇着孤早点去跟杨子令和好,到时候就是去折腾杨子令了。
宫里如今一派喜气,孤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张贴着的大红“囍”字,真是怎么看怎么烦,比起来瞿让的情绪就没孤这么烦躁,因为他能去的地方比孤少多了,每次一到夜里,孤回寝殿就能看见他捏着棋子在发呆,追问几句吧,他还不高兴,一不高兴就又开始玩投棋子的小把戏了,最后看得孤都来了兴趣,同他一起捏着棋子往画缸里扔。
“杨子令……”
“其实我……”
一阵沉默之后好不容易开口,两个人居然撞上了,孤笑了笑,靠在瞿让肩上:“你先说吧,杨子令怎么了?”
“杨子令其实没做错什么,你打小装成男子,也不会撒娇,”瞿让把脑袋抵在孤的脑袋上,声音也闷闷的,“面对他的时候一会儿是神秘的小娘子,一会儿又是以官家的身份在同他说话,他也会为难的。”
瞿让鲜少有这样话多的时候,没想到头一次就献给了杨子令,孤有些纳闷:“你不是一直很反对孤喜欢一个细作的吗?”
“反对你就不喜欢了?”瞿让居然戏谑起来,“拦不住,又何必拦?”
总感觉这对话应该发生在父皇同孤之间才对。瞿让已经少年老成到已经让孤觉得他是孤的……长辈了吗?
孤想想觉得不知道怎么去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处啊,就不耻下问:“你不觉得杨子令也是个很别扭的人吗?孤其实觉得他并不想听他祖父的话来当细作,但他关系朝政、关心百姓也不像是假的,孤让他考功名他又偏不,还同孤置气,孤喜欢他,可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相处,他怎么就这么能惹孤生气啊!”
瞿让觉得孤的说辞很有趣,照他的话说,杨子令的别扭其实不叫别扭,那叫无奈,他当然并不想单纯尊崇他祖父的遗愿去当一个细作,他一心想为国效力,但并不想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方式来效力,考功名的方式也试过了,但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果,孤还总是劝他去继续考,这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吗?即便是有好的初衷,杨子令也只能听到孤说出口的话,而听不到孤这话背后的意思,说起来孤总是觉得他在惹孤生气,可孤何尝不是也一直在气他呢?
这个思路真是清新脱俗,孤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瞿让坐直身体,抬起手拍了拍孤的脑袋:“去睡觉。”
孤拉住他的手:“不是啊,你这么说了一半,孤更睡不着了!”
“大婚夜我在,”瞿让声音很平静,“宫里人多,你混出去见他,当面说清楚。”
孤一愣,他已经再次开口:“现在去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孤总觉得他其实还想说一句“好好睡觉,到时候漂漂亮亮去见杨子令”呢?但是孤居然就这样听话地起身,然后一夜无梦、安睡到天亮。
第二日一大早被小黄门叫醒的时候,孤还有些起床气:“何事?!”
小黄门一边替孤拿衣服,一边小声答:“林大人在殿外等着官家召见。”
林丞?林丞这么一大早的,进宫来干什么?不是早说了大婚前十日停朝吗?来也就算了,能不能别来这么早!孤要睡觉!要睡觉!
但林丞毕竟不是别人,他毕竟在孤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将他的孙女送进宫来替孤解了燃眉之急,而且他将来可是我大晋的国丈啊!因此即便孤再怎么想发起床气,也不能真的冲他发出来,孤要忍!要忍!
不过让孤没想到的是,林丞一大早,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孤到书房见到他时,他身边竟然还跪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娘子,孤一下子天灵盖都要冒烟了,这、这、这莫不会是他孙女……孤将来的皇后吧?
林国丈啊林国丈,不带您这样的啊!孤长到十六岁,头一次见夫人,孤、孤也是会紧张的啊!
孤有些手足无措,还是在小黄门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快起来、快起来,来人啊,赐座!”
林丞如今在他孙女面前也开始守君臣之礼了,非让那小娘子坐下了自己才坐,孤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来化解这尴尬,没想到那小娘子就将头又低下去几分,孤不由得有几分感慨,这小娘子……比贾有貌还是好很多的,至少孤不用担心洞房花烛夜瞿让会下不去手了。
一想到洞房花烛夜,孤猛地一下惊醒了,不行!不能让这小娘子见到孤的样子!不然洞房时被她发现不是同一个人怎么办!孤差点就要跳起来了,好在林丞的家教很好,那小娘子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就是嘛,小娘子家家的,当然要娇羞一点啊!
林丞也没什么旁的事,估计觉得依照礼数,大婚之前至少要让孤看看未过门的媳妇儿,见也见了,也没多说别的,就又领着小娘子走了。
孤躺在床榻上睡回笼觉,其实也睡不着,就躺着回想方才见到的那小娘子,看着比孤稍微矮一点儿,面容虽说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大清楚,但怎么着比贾有貌得强点儿吧?瞿让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啊!想着想着思绪就开始跑偏了,觉得林清琼今儿穿的那一身可真好看,若是孤穿上去见杨子令,得迷死他吧?
礼部拟定的大婚礼仪繁复,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夜里都得不停地在这里拜一拜,那里祭一祭,虽说夜里瞿让得辛苦一点儿,可白日里孤费的力气可一点儿不必他少啊,这么算下来,怕是得到戌时才能得空想法子偷溜出宫去了,只是不知道官家大婚之夜,百姓是不是也要同庆一下,杨子令会乖乖待在府里等孤去找他吗?
想想又来了脾气,孤乃堂堂官家,自己大婚之夜还不计前嫌溜出宫去找他,他敢不乖乖待在府里,那漂亮脑瓜儿是想被孤开瓢吗!
就在这样忐忑和期待中,大婚日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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