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县主离京的那一天, 天上下起小小的雨。
江苒把人送到城门口,眼圈儿已经红了,忍不住又提道:“你真走不可么?不然我去同陛下求求情……”
荣安反过来安慰她, 只说:“你当京城里头那些人, 都如同你这样好么?她们眼红我许久了, 巴不得叫我别走,留下来给她们落井下石。更何况,我母亲见了此地便伤心, 我从前叫她操心良多,如今想着,离了京城, 她也好别那么耿耿于怀, 省得惹出病症来。”
江苒道:“那你……就不再回来了么?”
荣安只是笑说:“自然不是的。要是哪天, 我又觉得京城好了, 我就回来。”
她摆一摆手,叫江苒停住步子,说:“你别送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家去罢, 好好绣你的嫁妆。”
江苒怅然地瞧着她,没有说话。
这时候, 她后头沉默了一路的江熠忽地道:“我再送你一程罢。”
幼年的时候, 宗室子弟们都一道在宫里读书,江熠那时候是秦王的伴读, 两人早早相识, 到了后来, 交集反而少了, 可每每一见面,总要吵几句嘴。
可这一回,两人行了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荣安拨开帘子,看见外头的雨幕,她又去看骑着马,跟在她的马车身边的江熠。
他一直是张扬跳脱的性子,可今儿来送她,却破天荒穿了一身沉郁的黑衣。少年人秀美的面庞渐渐长开,显出成年郎君才有的几分坚毅。
荣安说:“我听苒苒说,好像你家有把你送到军营去的意思。”
他低低应声。
荣安便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以前一起读书的时候,咱俩就是最皮的,还偷偷往夫子的椅子上倒墨水,结果叫夫子下学了还留下来,罚抄了好几张大字。那时候我饿得要哭,你就把你的点心分给我,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起,我就很喜欢杏花酥了。”
她顿了顿,似乎发现了自己有些扯得太远,便又扯回来,只说:“如今江相好不容易松口,你也不必读书,可总归,人生一场,不好活得太庸碌,你到军中好好历练,做个保家卫国的将士,也是好的。”
江熠抬眼,看着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只说:“好。”
荣安便微笑起来。
“那你别送了,”荣安说,她垂下眼去,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上了哽咽,“你回去罢,我……我这就走了。”
江熠果然勒住了缰绳,不再前行。
他看见马蹄扬起滚滚尘土,载着裴云岫的马车一路向前,奔离出了这个叫她伤心的地界。
他还看到,那颗从裴云岫的面上掉下来的眼泪,无声无息地砸到尘埃之中,又砸到他的心上。
“……我等你回来。”他终于喃喃说。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被裴云岫听见。
她看见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即便再努力地往后张望,江熠的身影终究也是消失了。
她不由感到一阵难言的怅然。
……
数年后,清河的一处大宅院里头。
郡王妃碎碎念:“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你别躲,云岫,你别躲,你来瞧瞧这画像嘛!这可是清河有名的美男子!你要是喜欢,阿娘就叫人上门去提亲!”
荣安顺着她的意思,往画像上看了一眼。
她嫌弃道:“脸是还可以,就是这五短身材跟闹着玩似的,阿娘你认真的吗?”
“那还有下一个!”郡王妃并不气馁,“这个高大魁梧,英勇健壮,瞧着就很有安全感!”
裴云岫道:“跟这种人吵架,他一巴掌约莫能把我的头扇下来,不太安全吧?”
“……”郡王妃面上的笑容在逐渐消失,她继续换下一张画卷,“那这个呢?”
荣安:“这个比前头那两个都丑多了,您看上他什么了?心灵美吗?”
郡王妃:“……裴云岫!!!”
“缘分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裴云岫安慰母亲,说,“没准什么时候,我就能遇见一个英俊潇洒,颀长挺拔,善良温柔的意中人呢?最妙的是,这个人他还眼瞎,能够看得上我!”
郡王妃:“……”
裴云岫偷笑起来,在母亲把茶盏砸过来之前,一猫腰,从门前一处隔断的珠帘中穿了过去,像尾鱼儿那样溜走了,徒留郡王妃在她后头被气得头顶冒烟。
裴云岫从母亲这头逃出去,便溜达溜达地拿了自己装书的书袋,施施然地往崔家的家学里头去了。
清河崔氏算是一个庞然大物,主支加旁支好几百号人,正在读书年纪的小辈也有好几十,裴云岫随着母亲回清河之后,便一直都在族学中念书。
下午的时候,会有一堂礼仪课,贵族娘子们一般都要修习此道,为日后的应酬做准备。
裴云岫毕竟是宗室出身,礼仪于她,便是刻在脑子里头的东西,因此连教书的女先生都时不时地要同她请教。正是因为先生的偏爱,裴云岫也往往有些懒散,一贯是来得晚的。
今儿难得来得早一些,便听见了几句有趣的话。
崔家三房所出的九娘坐在窗边,正在同十娘窃窃私语。
她们说:“也不知道一个叫人赶回来的小娘子,哪里来的硬气,居然还在我们跟前拿乔耍威风,真真是可笑的。听说姑母近来想要给她相看,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裴云岫不过平白有个县主称号,论出身来说,还不如咱们姐妹呢,平日又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谁看得上她!”
裴云岫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下“啧”了一声,心说:“这两姐妹说人坏话的本领果然不强,京城里头的那些阴损些的人,当面拐着弯儿骂人,对方都不一定听得懂呢。”
她一面想着,一面从郁郁葱葱的窗台后站直了身子。
崔氏两姐妹怎么也没想到裴云岫会藏身在窗外的灌木林之间,见她忽然探出头,俱被吓了好大一跳,竟是尖叫了起来。
裴云岫:“……你们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崔九娘恶人先告状:“云岫,你藏在那里吓我们是几个意思!”
裴云岫扒着窗台,恶劣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自然是听墙角啊,这墙角下的料还蛮多。你们怎么不说了?”
“你……”十娘也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我们说的有什么错?你娘是崔氏女,你却是姓裴,凭什么死皮赖脸地回我们家来,吃住都用我们的,还同我们一道上学?!你配么?!”
裴云岫嗤笑了一声,说:“我同我阿娘的花销,可没用你们家的半分,且你们扪心自问,我阿娘平日里怎么待你们的?你们身上好看点儿的那几样东西,难道你们这破地方造得出来么?要不是我阿娘送,你们也配用点翠的簪子?!你们这群白眼狼!”
“你——!”两名小娘子一时都被她气得狠了。
裴云岫却动作极快,她双手撑住窗台,灵活地跳了进去,旋即操起桌上的砚台,把里头才研好的新墨,泼了两名多嘴的小娘子满头满脸!
众人都看得呆住了。
裴云岫冷笑说:“我看是我好脾气太久,你们对我有点儿误解,少不得给你们提个醒,我是圣人封的荣安县主,品阶不知比你们这些草鸡高到哪里去,下回你们再敢在背后嚼我和我阿娘的舌根,就不只是泼墨这么简单了!”
崔九娘气急败坏地捂住脸,尖声道:“裴云岫,你这么恶毒跋扈,你这种人绝对是嫁不出去!”
“那你就错了,”裴云岫针锋相对,“老娘绝对嫁得比你们这些长舌妇好得多!”
等到了这事儿闹大,九娘十娘的母亲崔三夫人也知道了此事,顿时气得去寻郡王妃讨要公道。
然而裴云岫这个性子,十之七八都是传自母亲,崔三夫人自然也没能讨到好。
她被郡王妃三言两语之中的轻蔑气得浑身发抖,一回院内,便拉住九娘的手,说:“娘替你打听过了,这些时日,清河边上的山上闹匪患,朝廷派了名年轻英俊的将军来平匪!我明儿便给他递帖子,请他来府中一叙,这等如意郎君可罕见得很,你好生准备,也别往外声张,必要叫那两个贱.人恨得咬碎一嘴牙!”
清河消息闭塞,崔三夫人并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年轻英俊的小将军便是相府的三郎君江熠,她要是知道,只怕要更加狂热一些。
裴云岫一直同京城通信,却是知道的。
因而她在崔三夫人宴请江熠的那一天,派了一名婢女在门口截胡,施施然地把江熠给截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二人相见,俱是一怔。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这些年来,两人的变化都颇有些大,昔日跋扈娇气的少女,如今身上已然很有沉静意味,而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叫岁月雕磨去了棱角,显出了当年并没有的沉稳与可靠。
良久,裴云岫才轻声笑道:“江小红,你见了我,怎么只是愣着?”
江熠年轻的时候审美堪忧,最是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裴云岫便起了这个诨号给他,江洌听见的第一回,就黑了脸,转念一想,回赠了裴云岫一番。
他说:“裴五花,好久不见,你就这么欢迎我?”
这绰号不为别的,便是裴云岫年纪小的时候,乃是个圆润润的小娘子,江熠便给她起这个名字,嘲笑她胖。裴云岫听见的第一回,便扑上去,仗着自己的体重优势,险些没把江熠的命给压没了。但与此同时,也算是彻底坐实了自己的这个绰号。
别人的童年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俩的童年,是天天琢磨着怎么把对方按在地上打。
时隔多年,裴云岫竟又有了打他的冲动。
裴云岫:“……”
两人对视了片刻,忽然齐齐笑起来。
“好久不见,小红。”裴云岫说。
江熠亦是莞尔,“五花,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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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家讲一下,昨天遇见的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先前我急急忙忙赶上公交车的时候,司机已经发车了,我走到后排,有些站不稳,便挑了最近的位置坐下。
坐下后,一抬头,发现身边坐了个穿黑衣服的帅哥。他戴着耳机,应该是刚刚打球回来,眼睛半眯着,懒洋洋的,却好看的不得了。
不过我开了一天的会也很累,所以我就往后仰着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睡醒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也在睡,两个人各自靠着椅背,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一直到终点站的前一站才下车,他下车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他刚刚从后门走下去,恰好透过玻璃门,同我对视上了,两个人都没想到偷看被发现,于是二脸懵逼。
我赶紧收回目光,可没过两秒,我想着他应该走远了,便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他那会儿已经往车尾的方向走,可是!他!也!刚好!在!看我!!!
这一次,两个人是隔着窗子对视上了的。
他应该是十分惊讶的,惊讶完了,就只是笑,因为带着口罩的缘故,所以他笑起来,就能很明显地看见他眼睛弯起来,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我。
颜狗表示,他冲着我这么一笑,我顿时觉得我笔下的温柔男主从此都有了脸。
(可惜没要微信,呜呜呜)
五花和小红的故事应该是三章写完,最近工作事情多到吐,大家将就一下吧,别嫌我写得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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