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岫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在江熠看过来的那一刻, 荣安便再也忍不住也不顾崔九娘等人也许会发现自己,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她跑过重重的回廊,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在栏杆处倚着, 心跳剧烈得像是心脏马上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捂着脸, 微微躬身下去,努力地想要叫面上的温度降下来,身后却忽然传出江熠的声音, 他含笑说:“你跑什么?”
荣安骤然转身,她吃惊地道:“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江熠含笑注视着她,说:“我瞧见你跑过来, 便也跟着来了。”
他这样的步步紧逼, 简直叫裴云岫避无可避。
她喃喃地道:“江熠, 你这个人, 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呢。”
江熠叹息说:“你念的书比我多,想来,总该知道,什么叫做‘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他站得离她那么近, 英俊的面颊几乎要贴上来,裴云岫双手捂着脸, 勉勉强强地别开脸。
江熠却忽然站直了身子, 轻松一笑,说:“好了, 不逗你了。”
她一怔, 看他, “嗯?”
江熠说:“我算算时间, 苒苒的信件今日该到了,你要不要先回去看一看?”
裴云岫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狐疑地看着他:“你同苒苒说了什么?”
他莞尔道:“总归是好事。”他先前巴不得同她多待一会儿,这会儿却是连声催促她快些去。
她问:“……那你呢?”
“我去你院子里坐坐,”江熠懒懒说,“你那两个姐妹没意思得紧,同她们说话,瞌睡都要犯了,我要去喝杯茶。”
荣安拿他没办法,只好领着他去找个地方安置了,回身一问,果然江苒的信来了。
江苒在信中先是说了宫中筹办女学之事,又说缺个合适的礼仪先生,这原是正儿八经的差事,自皇后掌管后宫之后,宫中并无寻常妃嫔,但是各宫各处依旧有不少的宫女太监在,江苒便提出了女官之说,效仿前朝,从一品到七品,分列女官,执掌各司各处,俸禄也十分可观。
女学学馆中的先生,便是正经的四品女官,当今上行下效,自宫中女学规模初定后,民间也渐渐兴起不少女学,女子读书,逐渐被视为是一件开明开化之事,女先生的地位,也是随之高涨。
清河僻远,裴云岫虽然知道京城的女学之事,却从来没往这个方面去想,乍一收到这个消息,便呆坐了许久。
她攥紧了那封信,忽然回头吩咐丫鬟:“去请江熠过来。”
丫鬟一愣,正要问自家娘子的脸色怎么这样古怪,裴云岫已然站起了身。
她说:“算了,我自己去问他。”
江熠正在慢慢悠悠地喝茶。
在他喝茶的时候,他身上的冷厉杀伐之气才真正地淡去,好像又成了那个当年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轻薄俊俏小郎君了。
他忽然回头,看了看闯进来的裴云岫,见她紧紧盯着自己,便笑道:“怎么了,太高兴了,说不出话来?”
裴云岫不管他的玩笑话,她盯着他,只说:“这件事情,是你同苒苒提的,是不是?”
江熠点头说:“是我提的。我依稀记得,先头同你写信的时候,你说你在崔家上的礼仪课最有趣,那名先生也最喜欢你。你如今已是很镇得住场面的人了,苒苒那头又缺帮手,我觉得你很合适。”
她一时无言。
“你别误会,”江熠说,“我不是为了哄你回去,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也不是你想过的。”
她轻声说:“那你以为,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江熠瞧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你如今寄人篱下,只怕并不自在,要叫你嫁给我,你也觉得,不过是换个地方,寄人篱下,是不是?便是我对你再掏心掏肺,你还是觉得自己无所依托,是不是?”
裴云岫叹息了一声,“所以,你给我找好了这分差事,要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去赢得自己的地位。便是我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女学官,依着她在信里说的,那些女学生们也并不好带,若是我没本事,依旧站不稳脚跟。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去教,去争取我自己的体面,这便是你给我的退路。”
她说到后头,语气中几乎有些哽咽。
她这一辈子,遇见过很多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却从来不顾虑她的感受之人。
她的父亲在外头包养戏子,说是因为她没有弟弟,希望能够在她嫁出去后,家中有人帮衬。
她的舅舅逼着她嫁人,说是因为她如今老大不小,也该为自己的终身打算,好似女人的一生,只要嫁个男人,就叫顺遂。
可唯有江熠,他分明从眼里心里,都盼着她心软,盼着她依附自己,可他却最后帮了她这一把,叫她自己立起来。
“我很早很早之前,觉得,若是我能做你的依靠,你也不必那么苦,”江熠抬手,轻轻地给她拭去泪水,他低声说,“后来我才知道,你心里头对谁都充满猜忌,既然如此,你便自己站稳了,哪天你不想站了,再回头来寻我就是。我一直在你身后。”
之前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他很内疚。
他希望以后,哪怕是他不在的时候,她都不必再经受那样的逼迫与欺压。
裴云岫忽然踮起脚尖,一把抱住了他。
江熠微微愕然,他平日虽然嘴上常开她的玩笑,什么心悦心折张口就来,可真当她抱上来的时候,他便破天荒地愣住了。
他别扭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样动手动脚的,也太为难我了。”
裴云岫才不管他的抱怨。
她紧紧搂着江熠的脖子,不叫他挣开。
“谢谢你,江熠。”她喃喃说。
“有话好好说……”江熠虚弱地再次重申,“快下去。”
她纳闷地道:“你方才那些话,什么心上人之类的,说得倒是轻巧,我才抱一抱,你就怕成这个样子了?你是真喜欢我,还是假喜欢我?”
江家的男人,自然都是洁身自好的,江熠习武,又是年轻郎君,如何耐得住心上人这样撩拨。
“……”江熠忍无可忍,一手指戳到她额头,她被戳了个倒仰,顿时一脸懵然。
江熠教训说:“就你这规矩,还教人礼仪呢!哪有随便往男人身上爬的!”
裴云岫捂着额头,不可置信道:“你干嘛想那么龌龊!”
江熠:“……”
他狼狈地撇开头。
裴云岫一面觑着他,一面忽然反应过来,笑了:“那我去同苒苒写个回信,再去同我阿娘说。”
江熠知道她顾念母亲,闻言顿了顿,到底还是说:“你去吧。”
“阿娘不会阻我的,”裴云岫说,“我爹如今早把那外室迎进门了,这天下男人也不是死光了,我阿娘在清河一个人,也怪孤苦的,我要带她一道回京去。”
听见“回京”二字,江熠的面色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目光柔和地道:“好,你去吧。”
裴云岫应了,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身来看他,江熠原正盯着她的背影,被她抓了个正着,便十分坦然地同她对视。
她抿着嘴笑了。
……
郡王妃如裴云岫所预料的那样,她听见女儿愿意回京,不仅没有阻挠,甚至还十分高兴。
回京之事,即刻便提上了日程。
恰好江熠在清河的差事也办完了,领兵回京的路上,他便顺理成章地同荣安母女一道。
裴云岫坐在马车里,一面看着书,心里思忖着怎么给学生排课,一面抬起头去,看了一眼窗外。
江熠正微微弯腰,从马上俯身下来,神情柔和地瞧着她。她顿了顿,小声说:“你做什么?你的将士们都看着你呢。”
他莞尔说:“那就叫他们看。可没有军规规定,我不能看你。”
她于是也笑起来。
她细细碎碎地同他念叨,说:“我们的积蓄,是够在城中置办好新的宅院的,等到我回京去,我就准备给那些女学生们上课,我听苒苒说她们都是宗室出身的小娘子,便同我当年一样娇纵,那我定要张弛有度,既不能太宽松了叫她们小看我,也不能太严格激起她们的逆反情绪……听说大嫂二嫂,也帮着筹建了这女学,我便总想到昔年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她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她们一起学功课,打马球,说闲话。
当年跳脱的江四娘成了如今沉稳端丽的皇后,当年才名远扬的蓝依白做了惊艳众人的话本大家,便是徐循,也因着她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同江洌两人互促前行。
只有她,离了京城,这么多年,才终于能够鼓起勇气回去。
江熠瞧着她面露缅怀之色,一时却只是调侃说:“你今儿的觉悟倒是很高,知道要跟着夫家喊人。”
她平日说蓝依白徐循,向来是称呼她们的名字,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带偏了,才把大嫂二嫂脱口而出。
她被说得红了脸,想要抬手打他。
江熠却又说:“等你同郡王妃安置好了,我就来提亲。”
她抬起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良久,才伪装般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好。”
江熠便笑了,不再在她身边逗留,驱马朝前去了。
裴云岫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她离开京城的时候。那时候她很难过,很想要告诉他,自己很舍不得他,可到底没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
后面的很多日夜,她都后悔过。原来他们之间,一晃就错过了那么多年。
如今方才释然。
她正怔然地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是江熠掀了帘子上来了。他不顾她的愕然,匆匆地上来,抱她一下,在她耳边说:“我要是早点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同你少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可惜极了。”
裴云岫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衣角,同他对视。
“不要紧,”她说,“以后,我要一直一直同你在一起,把所有的时间都补回来。”
他便也莞尔,低下头去,亲昵地抵住她的额头,说:“好。都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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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预计,还是有一个前世番外的,但是又觉得前世的东西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便索性在这里完结。
写这本文的时候,我的状态一度比较差,因为本职工作太忙,所以之前几乎都是熬夜更新,也很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与陪伴。
对我来说,每写一本文,好像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这本文写得非常辛苦,但是真的也非常非常开心,看着笔下的人物一点一点丰满起来,好像真的有了自己的息怒哀乐,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情。我也很高兴,我的文章里的复线CP,居然能够得到这么多读者的喜爱,我其实没有详细展开写,如果之后有机会,或许我会从这三个番外里头脱胎出我的新文,大家有特别想看的可以在评论里和我说。
最后,新文《皎皎生香》这一篇,我预计能够在十月份开文,早一点就是十月初,晚一点可能是中下旬,大家可以提前收藏关注起来~
2020年已经过了一大半,希望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利。也预祝大家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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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新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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