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脸色一变,捂着脸就低啜起来。陆江北连忙侧开头,看着廖之远的后脑勺告罪道:“失礼,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廖之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喂喂,老大,可不可以待会儿再聊天?我手疼得厉害,再晚一点说不定就治不好了!还有我这个肩伤能不能报一个‘因公致伤’啊?捞点儿补贴银子或者假期什么的?陆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家闹家变了!我妹妹搜刮尽了我今年整年的俸禄,现在携款潜逃了,我连去会牡丹娘子的银子都没了!”
在耿大人调来锦衣卫就职之前,二十多个锦衣卫将领当中官职最大的是陆江北,故而众人都唤其为老大,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改不了口。原因大概是因为陆江北乃除段晓楼之外的锦衣卫中的又一个异类,据说他在刑讯犯人的时候从来不爆粗口。其他人私下议论说,老大对自己人亲近和善是件好事,可他竟然对敌人也彬彬有礼的,简直有损大伙儿一贯深入人心的凶残形象,比段少在办案路上乱捡女人更令人无法接受。
“还不都是你这张嘴惹的祸,得罪了高绝,连累我也被台风尾扫到。”陆江北一边凝气运掌,一边像教育小弟弟一般说道,“而且既然你已经定下了亲事,就该把玩心收一收,青楼那些地方就少去两趟吧,让人家姑娘过门之前也安心一些,免得生出‘所托非人’的消极想法。”
感觉到一只手掌搭上了自己的肩头,然后就有汩汩的暖流从那掌中源源不断地淌进自己的经络,修复着受到损伤的筋骨和肌理,廖之远舒服地低吟道,“啊,啊,嗯……往下一点儿,对,就是这里!再加把劲儿,啊,好,就照这样来……”
“嗯,还要再用力些吗?你受不受得住?”陆江北挑眉问道,“咱们还是换个姿势吧,我觉得你趴在床头上更好,否则过一会儿肾经通不到下面,你会觉得下肢无力腰腿酸软,我记得段少上次就是这样。”
旁边站着的那个女子双手用力地绞着她的衣角,直欲绞出水来,双眼滴溜溜地在床上的两个大男人之间转悠个不停。
感觉那道怪异的目光频频光顾着自己的侧脸,廖之远驱蚊子一样挥挥手,吩咐道:“去去,上前院给我找酒去!找两壶女儿红,烫热了再拿过来!”这才让那个旁观者意犹未尽地退了场。
等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陆江北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廖之远:“山猫,那姑娘是什么人?她的……鼻尖怎么没有了?”陆江北不是没见过少鼻子少眼睛的人,也不是没制造过少鼻子眼睛的人,可乍看到如此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子鼻子上却突兀的少了一块,仔细看还是新近结痂的伤口,不由让陆江北略有些心惊。
陆江北一边舒服地哼哼唧唧,一边懒洋洋地回答道:“很明显是被人削走了嘛,她是那个讨厌鬼凌妙艺的丫鬟,名叫柳穗。半个月前凌妙艺买通咱们这边的下辖铁卫,得知了咱们的行踪,最后还一路跟踪大伙儿到了扬州,凌家的大夫人得知此事后不知何故异常生气,于是就逮住了凌妙艺的丫鬟撒气。这柳穗是那些人里面最机灵的一个,她听说凌大夫人要削她们的鼻子,就找出一个凌妙艺从前易容用的假鼻子戴上,行刑的时候侥幸蒙混过关,只失去一个鼻尖。她倒是很想得开,庆幸地说对比起其他丫鬟的惨状,她算是很幸运的了。”
陆江北听得双眉绞在一起,寒声道:“素闻凌家是清贵世家,为何里面出来的女人竟一个比一个狠毒?”
“非也非也,其实凌家也没多少个女人,最出名的两个毒妇就是高嫂子她们母女,那凌妙艺虽然有成为毒妇的潜质,不过目前好像还没达到那对母女的火候。”廖之远伸着懒腰向前一趴,笑嘻嘻地转过头说,“趁着机会难得,再给我推推背嘛老大,我听段少说过,自从上次你帮他疗伤之后他的功力就增进不少,寒清掌直接就进益了两成有余。他爷爷的,当时眼馋得我连喝酒都不香了!好老大,让我也得些好处嘛,我‘山猫’在此对神明保证,以后办差的时候一定不偷懒,大伙儿吃饭的时候一定不讲笑话,大伙儿打通铺睡觉的时候一定不打呼噜,行不行?”
事实上所有被皇帝调进长夜阁的锦衣卫都有一个自己的代号,比如陆江北的“梅花鹿”,高绝的“海东青”,蒋毅的“鹰隼”,不过都不如廖之远的“山猫”那般形象贴切。他的人就像“山猫”那样机灵中带着几分滑头,不羁中犹显几分野性,偶尔还会对人撒痴撒娇,于是每个人都叫这个代号叫顺了口,连廖之远本人也渐渐地把“山猫”当成名字一样用了。
陆江北失笑道:“你这猫儿倒会捡便宜,段少上次是筋脉被一个神秘高手震断了,我才帮了他一次,现在你能跑能跳的比我还精神,却反过来让我给你推背!不行!若开了这个先例,明儿蒋邳也来找我,隔天杜尧也来找我,那我帮不帮他们?若个个都想着走捷径,不肯吃苦修习,那锦衣卫的实力下降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廖之远鼓一鼓眼睛,撇嘴道:“忒小气了,分明都是托辞!蒋邳他哥蒋毅就是高手,要找他也会去找他哥嘛。杜尧跟咱们又不是同门师兄弟,武功路数也不一样,帮错了还会走火入魔呢。老大老大,帮我推推背嘛!好吧!我也豁出去了,索性再告诉你一个关于何小妞的秘密!”
“哎呦,我的祖宗爷爷嘞,你可算回来了!奴才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天了,大少爷你去哪儿啦?你怎么不带上奴才呢?”
小厮雄黄从罗东府的石狮子后面钻出来,仰头扒着马车的窗子小声嚷嚷着:“大少爷你快进府吧,咱们家里出大事儿了,大少奶奶找你都快找疯了!小的到处找你,可是书院里找不到你,药铺里找不到你,别院里找不到你,丁大人府上也找不到你!大少奶奶急得发了狠,说明天早上就要去官府报人口走失呢!”
罗白前似乎喝了不少酒,一撩车帘就有浓浓的酒气弥散到马车的周围,他不肯让驾车的车夫扶,很不耐地推开对方的手臂,独自摇摇晃晃地跳下马车,对着凑上来的雄黄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大着舌头骂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呢你,怕别人不知道我刚吃完花酒回来,要特意替我宣传宣传吗?”
罗白前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醉醺醺的不知道轻重,一掌打下去就把雄黄打出了满口鲜血。雄黄连退三四步才抓着马车轮子站稳,捂着肿起的脸,嘴唇一抖带着哭腔说:“大少爷,竹哥儿不行了,你去看他最后一眼吧!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不省人事了!”
罗白前迟钝地消化着这几句话的字句,最后终于提取出“儿子病危”的主要意思,醉意当下就褪去了七八分,也顾不上去敲罗东府的大门,歪歪斜斜地一路小跑着拐进后巷,重重踢开半掩的角门。
“大半夜的,这又是谁啊?你停停停,先上那边登记一个!”刚刚才送走了汤嬷嬷的那个小厮马兜铃打着哈欠出来拦人,黑暗之中也认不出是罗白前、因为被人打搅了好梦,所以马兜铃的语气十分不善,反正这个时候走角门的大多都是些干鬼祟勾当的下人,主子是一定会走正门的。
罗白前飞起一脚把拦路的小厮踢开,闷声不响地就往里面冲。
马兜铃还是没看清楚来人的脸,突然被袭击,还以为有强盗上门了,当下扯着嗓子大叫道:“有贼啊,快来人啊,捉贼啊!江洋大盗来了——”一句话还没喊完,马兜铃的嘴就从后面被人紧紧捂住了。他还以为是强盗的同伙来杀他灭口的,大惊之下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挣开,转身凝目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人是大少爷的跟班雄黄。
“喂雄黄,你干嘛捂住我的嘴啊?咱们府里冲进来一个强人,我正在呼救呢!”马兜铃瞪眼叫道。
“强、强你的头,你眼睛瞎啦!”雄黄一拳捣在马兜铃的小腹,仿佛要把适才从大少爷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出来,恶狠狠地骂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刚刚走过去的是大少爷!敢骂大少爷是江洋大盗,你皮子痒痒了!”
说着,雄黄一溜烟小跑着跟上罗白前,尖声嚷嚷着:“爷,可要仔细脚下的路哇!夜里露重,地上可滑着呢!”
罗白前越走越快,然后真的被雄黄不幸言中了,脚下哧溜一滑就摔了个四仰八叉。雄黄慌慌张张地跑上去搀扶罗白前,颤声道:“爷,你没摔坏哪里吧?吴大夫现就在琉璃堂上候着,要不要让他给你瞧一瞧?”说罢上前仔细地察看着罗白前的伤势。
罗白前却不理会他,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的一片草丛,突然尖叫起来:“啊——啊——那是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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