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安人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虚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二娘子怎么了?”
夏三夫人嚎了起来,哭道:“眼看着我们二娘子的婚事就在十天后,可祖翁他……现在我们二娘子的婚事怎么说?”
夏老安人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二娘子的婚事不是有你三夫人和三老爷做主吗?你们先前给二娘子定亲的时候可曾问过我老婆子?现在又气势汹汹地过来问责,道理何在?”
夏三夫人一愣。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哭了几声,说道:“不不不,老安人……我晓得祖翁离世,您心里底难受……呃,其实我们心里也难受得很!可您说说,就差这么几天了,祖翁他怎么就……可怜我们二娘子已经是满十六,进十七的大姑娘了……倘若让她再为祖翁守上几年孝,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夏老安人淡淡地说了句:“这么说,你们祖翁死得……还真不是时候?”
闻言,围在夏老安人身边的众人们皆怒视着夏三夫人。
夏三夫人一滞。
“老安人!我没这么说啊,”夏三夫人尖叫了起来,“……祖翁向来待我们三房不薄,您可不能把这不孝的帽子戴在我们的头上!”
夏老安人冷冷地问道:“既是如此,三老爷此刻人在何处?你们祖翁是昨天晚上天刚擦黑的时候没的……怎么到了现在,三老爷仍不见人影?”
“这……”
夏三夫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就变白了。
“老安人,三老爷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嘛!”夏三夫人委委曲曲地哭了起来,“连您都找不着他,我,我……我上哪儿找他去!这男人啊,我是靠不住了,这下半辈子……也就是想靠着我这一双女儿过活罢了!”
夏三老爷行事荒唐,惹人生厌;但三夫人也是个生了刀子嘴长着葫芦心的人——说出来的话能活生生地气死人,做出来的事又都是损人利己的,所以众人对她也是又憎恨又怜悯。
夏老安人也不愿意在亡夫尸骨未寒时闹出什么丑闻来,毕竟现在亡夫已逝,要把庶子分家分出去也是正大光明的事……
这么一想,夏老安人说道:“……你们祖翁也是坐六望七的人了,这水陆道场可不能耽误。二娘子要出阁我也不拦着,从侧门坐顶青布轿子去罢!”
夏三夫人张了张嘴。
她缓缓地看过在场的众人,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用鄙视的眼神看向自己……
夏三夫人不禁大哭了起来,嚎叫道:“祖翁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您尸骨未寒,就有人来欺负我们啊……这出嫁不让穿嫁衣,不让请喜乐班子来奏乐,不让八抬大轿来抬人……日后二娘子嫁去了胡家,哪个看得起哟!”
众人均怒目横视着夏三夫人。
夏二夫人冷冷地说道:“瞧三弟妹说的,到底是谁欺负了你,你倒是指名道姓的说个清楚明白啊!二娘子要赶在热孝里出嫁,有谁说不成了?哦,我们在给祖翁摆水陆道场,你那边二娘子出阁就吹吹打打?”
“你尽管去请了喜乐班子来,把二娘子打扮得富丽堂皇,再让华昌候府派八人大轿抬了二娘子过门去!我倒要看看……华昌候府敢不敢?”夏二夫人柳眉倒竖地说道。
夏三夫人又张了张嘴。
是啊!祖翁新丧,二娘子要赶在热孝里出嫁,一切只能从简……没了大婚的排场,胡家人很有可能看不起二娘子。
可再等三年的话……一来二娘子再等三年可就真成了老姑娘了,这桩婚事会不会再有变故还很难说;二来女儿的嫁妆先前就被丈夫败光了,现在自己好不容易才为女儿拢了些嫁妆,若不是趁早让女儿带着嫁妆嫁出去,十有八九以后还是会被丈夫亏空了!
这时,突然有人哭着从外围挤了进来。
“娘!我们夏家九世书香,以孝传家……如今祖翁新逝,二姐姐就该和家中的其他姐妹一样,为祖翁守上三年才是……怎么您还自打嘴巴,急喇喇地要把二姐姐嫁出去?让胡家知道了,还会笑话我们夏的小娘子们个个都是恨嫁的……”四娘子夏翠娘一边哭一边说道。
嫤娘打量着夏翠娘。
只见夏翠娘穿着一身素衣,外头披麻带孝的,表情虽然戚楚,却是口齿伶俐,吐词犀利。
夏三夫人顿时勃然大怒!
她伸出了巴掌,狠狠地朝着夏翠娘扇了过去。
夏翠娘雪白的面庞上顿时现出了一个绯红的巴掌印……
“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夏三夫人大骂道,“你安得是什么心?碧娘是你的亲姐姐,你就这么看不得她好?碧娘今年十七了,再守上三年……就二十了!到时候……没准儿胡二郎的妾生子都会跑了!再说了,现在是你祖翁过世,又不是你阿爹过世,守什么三年!”
夏翠娘捂着自己的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眼里终于浮起了盈盈波光。
“阿娘!我怎么……就不是为了二姐姐好呢?” 夏翠娘捂着脸哭了起来,“二姐姐的名声……如今汴京还有谁不知道?祖翁新丧,若二姐姐能为祖翁守孝三年,这才是真孝道,日后她脱了孝,再风风光光地嫁进胡家,胡家怎么敢小看她?”
夏三夫人顿时有些迟疑。
可一想……若是女儿不嫁,那些嫁妆……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丈夫败掉了!
于是,夏三夫人又是一巴掌朝着夏翠娘扇去。
“你给我闭嘴!碧娘的婚事自有我说了算!你爱守劳什子孝,你尽管守去!反正……碧娘等不得了!”
夏翠娘被母亲掴了两巴掌,两边的面颊都高高地肿了起来。
她突然“卟嗵”一声跪在了夏老安人的跟前,泣不成声地说道:“老安人……求您做主!事关我们夏家小娘子的名声,二姐姐她,她不能嫁啊……”
夏老安人打量了夏翠娘一番,说道:“二娘子的婚事自有她父母做主,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了。”
夏翠娘突然无力地跌坐于地,掩面大哭了起来。
半晌,她又突然跪直了身体,抱住了夏老安人的膝盖,大哭道:“老安人……既是这样,我,我愿代姐姐为祖翁守孝,去庵堂里替祖翁守着长明灯!别说我是祖翁的隔代孙女,我也和阿爹,二伯父一样,要为祖翁守足三年!老安人,您允了我吧!”
夏三夫人一愣,骂道:“……你失心疯了?”
可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夏老安人定定地看着夏翠娘。
半晌,夏老安人突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心计深沉,故我向来不喜你,可你也是个狠的……你说,你要去庵堂里为你祖翁守孝三年?呵呵……好!既然你肯吃这样的苦,我就成全了你……可是四娘子,去庵堂过生活,可比给老衰翁做妾艰难多了……不但要茹素,要亲手耕种,还要自己做衣袜……你受得了?”
夏翠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但她也顾不得许多了,用力地点点头:“……受得了!翠娘只求老安人两件事。这第一,在翠娘守孝期间,绝不谈婚论嫁;第二么……他日孝期满了,还请老安人记得我,去庵堂里把我接回来……”
夏老安人看了看夏翠娘,又看了看夏三夫人。
夏三夫人已经愣住了。
夏老安人道:“这有何难?等家里为你祖翁做完了水陆道场,我老婆子就亲自进宫一趟,去求圣人和老娘娘的恩典,让你去九思庵给你祖翁守长明灯……如何?”
夏三夫人张大了嘴。
九思庵是皇家庵堂,里头住着几位前朝出了家的老妃子,是以由近卫军看护,守卫森严。
夏翠娘一旦进去了,夏三老爷无论如何也不敢冲进皇家庵堂去把女儿拉出来给债主抵债……再说了,夏翠娘要为祖翁守孝三年,也是一桩美谈,夏老三爷就是再无耻,想为女儿翠娘议婚,但男方家里是肯定不敢的,而且翠娘还有可能会得到圣人和老娘娘的褒奖……忠贞双全的小娘子,绝不可能上门去给人做妾。
夏三夫人急道:“你脑子进水了?你姐姐嫁了,你不在我身边帮衬着我,你那死鬼爹不把咱家搬空了才怪!你,你……”
夏翠娘不为所动,低着头对夏三夫人说道:“母亲保重吧!”
夏三夫人气极,骂道:“……你就嘴硬吧!我告诉你,姑子们过的日子有多苦?你在庵堂里,一天也呆不下去!到时候你可别托人捎信给我,让我去接你……”
夏翠娘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夏三夫人被气得半死,扭着腰就气冲冲地转头走了。
夏老安人淡淡地瞥了一眼夏翠娘,吩咐人道:“四娘子孝心可嘉,你们去桃香院搬了她的被褥来,从今儿起,她就歇在我院子里的小佛堂里。”
刘妈妈应了一声是,赶去安置了。
夏翠娘低低地说了声:“……翠娘多谢谢老安人!”
然而嫤娘看着这一幕,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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