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注意到,田家的男人们饭量极大。
摆着桌上的烧鸡是用个超大的木盘装着的,足有八只之多!而田重进父子三人直接就一人拎了一整只烧鸡来吃,就连才三岁的殷郎,也独自一人就吃了大半只烧鸡,又吃了一大碗的饭。
除此之外,圆桌上还摆着个垫了白布底的竹筐,里头放着烙好的、二三十个盘子般大小的肉馅饼,田重进伸手拿了一个,掰成两半,两口就吃掉了。
坐在嫤娘身边的田骁,除了飞快地吃掉了一整只烧鸡之外,更是用海碗扒了三大碗饭;这会儿也拿着烙饼掰成了两半,三口两口吃了,又伸手拿了一个……
这样的场面是嫤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看得出来,田夫人是很心疼儿媳的。
袁氏虽在田夫人跟前殷勤服侍,可田夫人也只是象征性地让她帮自己挟了一小碗的菜,就吩咐她归座用饭了;还体贴地让使女为袁氏和嫤娘各添了一碗汤放在她们的面前。
这还是嫤娘出阁以来,头一回与婆家里的成年男子一起用饭。
她不由得有些拘谨。
悄悄地观注着田夫人和袁氏,她发现婆母和妯娌的饭量虽不及男人们,却也足足吃了一大碗饭,看上去胃口极佳。
嫤娘又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碗,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田府中人的口味,与夏府完全不一样。
嫤娘在夏府生活了十七年,偏好咸甜,喜欢清淡;但田府中人的口味偏油腻重味,满桌子的鱼肉,素菜也只有一两样。
她拿着筷子,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扒着碗里的饭菜。
一块干烧蘑菇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嫤娘抬眼一看,田骁温润关切的眸子跃进了眼帘。
她面上一红,小心地将那块干烧蘑菇吃了,因为干烧蘑菇的味道油腻又偏咸,她又不得不扒了几口白饭送下。
田骁若有所思。
桌上有道素炒茭白丝,只是放置得有些远。
因嫤娘今日要拜见公婆和进祠堂,身上穿着正式的宽袖衣服,此时当然不敢伸长了手去挟菜,唯恐拖泥带水地失了体统。
田骁便长臂一捞,挟了好些茭白丝放进了她的碗里。
田夫人冷眼旁观的,见儿子护着新媳妇,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朝着自己的夫君使了个眼色;田重进眼观六路,怎会没有注意到?
他默不作声,却挟了块盐豉鸭放进了妻子的碗里。
田夫人顿时嫣然一笑。
田家众人吃了一顿团圆饭,然后就在田重进的示意下,散了。
田骁领着嫤娘往歇竹院里走。
一边走,他就一边介绍。
“咱们住的院子是歇竹院,是在府里的西南角……这院子有些小,不过,咱们在京里呆的时候不多,你将就些……日后咱们去了瀼州,那边的宅子更大些。”
嫤娘轻轻地“嗯”了一声。
田骁又道:“大哥大嫂住的院子叫扶松院,在东南角,咱家是大嫂管家。你想添些什么东西,就使了人去回大嫂,要不咱们自己花钱去外头买,也好的。”
嫤娘点了点头。
顿了一顿,田骁继续道:“爹和娘住在正院,但爹娘一向不喜欢咱们去正院晨昏定省。在咱们府中,大嫂每天要管家,娘也每天都要忙爹的事,你大约每天巳时末去娘那里问个安,陪娘和嫂子一起吃午饭就好。晚上我们都是在自己院子里用饭……若是我有事不回来,也会使了人提前告诉你的。”
嫤娘点了点头,心想田家的规矩好怪……
从没听说婆母不需要媳妇在跟前立规矩的。
不过这样也挺好,倒是自己舒服爽快多了。
这时,她又听到田骁说道:“小宋氏住在东北角的院子里,离咱们的院子最近……但凡她的事,你都不用管,我已吩咐了看门的婆子,她们会处理的。”
嫤娘大奇!
田家众人待小宋氏的态度也够奇特的。
公爹田重进是田家的当家人,可他对待小宋氏的态度……可以说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可小宋氏又确实打扮得富丽堂皇浑身金玉的,看上去也不像是在田家吃苦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嫤娘将这个疑问放在心底,心想这个问题就算要问田骁,也得回到了歇竹院以后,关上房门才好问。
小夫妻俩一前一后地回到了歇竹院。
田骁果然遣退了春兰和小红,还亲自反手关上了房门。
顶着外头那样大的日头,从前院花厅走到后院的歇竹院,嫤娘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可他关上了门……
她突然又有些忸怩起来。
“你……”
她只说了一个“你”字,就被他凝重的表情给吓住了。
“今日在朝堂之上,大相公赵普被罢。”田骁一字一句地说道。
嫤娘的大脑瞬间空白。
她呆呆地张着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可思议地反问道:“赵普?你,你说哪个……哪个赵普?”
田骁神色冷峻,眯着眼睛出了一会儿的神,这才答道:“还有哪个赵普,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官家近臣,大相公赵普。”
嫤娘顿时陷入了怔忡。
朝中形势复杂。
就连她这个闺阁女子,也知道有传闻说当年老娘娘离世之际,曾与官家言,皇位传弟不传子……可自古以来,各朝各代的皇权交替哪有传弟不传子的!
为了这个,大相公赵普与皇弟赵光义在朝堂上势同水火。
几年前夏碧娘想勾引皇二子赵德昭,最后反被赵德昭的妾侍羞辱;赵德昭后来来了夏府,与祖翁表明想纳碧娘为妾,最终却被祖翁婉拒了。
说到底,祖翁就是不想趟上夺嫡的浑水。
可是,大相公赵普居然被罢,难道说朝堂上将有大变故?
她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夏家的形势。
严格说起来,夏家是被划入赵普一党的。毕竟嫤娘的亡父曾与赵普同事一主,还曾亲手服侍过官家的父亲——武昭皇帝。
那现在赵普倒台,对夏家有影响吗?
还有田家……
嫤娘抬起头看着田骁,露出了担忧的眼神。
田骁低声说道:“就是外人说的那样,咱家就是从幽州逃难逃过来的泥腿子,爹爹入伍,拜在官家麾下,一路追随官家至今……咱们可不管皇叔皇子的,眼里就只有官家一个,这就够了。”
嫤娘不懂得时局。
但她明白,为人处世,最忌讳的就是摇摆不定。
若公爹意向坚定,只奉官家号令,不管将来是皇叔得势还是皇子得势……田家都能屹立不倒。
田骁又道:“爹是瀼州刺史,此番进京,一来是为了你我的婚事,二来是进京述职;如今大相公被罢,恐怕官家会命爹爹即日起返……”
嫤娘点了点头。
没错,大相公被罢,朝中多少会有些杂事,此时田家能替官家分忧的,就是守好西南边陲的门户,不让安南国冒犯国土。
只是,按照先前的约定俗成,公爹与婆母会在京中一直待到过年。过完年,公爹婆母才会带着二郎与自己远赴瀼州。
如果公爹受命,带着婆母即刻赶赴瀼州,那自己和二郎呢?
田骁道:“爹和大哥下朝之后,先和我说了,说你新出阁,恐怕也不适应瀼州那边的气候,让我带着你在汴京住着,等过了年,咱们再去瀼州。”
嫤娘一滞,心中生出了无限感激之情。
可想了又想,她终是没能忍住,问道:“你身上也有功名……怎么你就能这般,这般……逍遥自在?”
田骁笑道:“我在军中呆了三年,攒下了三个月的省亲假,再加上七日婚假,休沐和节气假,满打满算也能陪你到过年。”
说着,他戏谑地看着她。
嫤娘顿时涨红了脸。
田骁长松了一口气,突然开始解起了衣裳,还一边解衣一边说道:“去把大衣裳换了,把脸洗干净了,我给你抹点儿药,免得你面上的伤……”
说到这儿,他突然问道:“夏老安人打算如何处置夏翠娘?”
说起夏翠娘,嫤娘心中也烦得很。
要她说,夏翠娘这人就是个毒瘤,留着只会给日后频添烦恼。可夏翠娘又确实与她有血脉关系,这人能不能留,她是不能开口说的。
——说了,便显得她心如蛇蝎,不顾姐妹之情。不说,又憋屈得慌……
嫤娘有些心烦意乱,淡淡地说道:“我哪知道!”
田骁笑笑,也没作声。
只是,他面上的笑容,怎么看就怎么诡异。
嫤娘转身走进了净房,打了些水,依言仔仔细细地洗了脸。
洗净了脸,她整个人都清爽了好些,不由得走到了妆台前,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
敷了大半日的脂粉,她左面上的那块指甲盖盘大小的痕迹又有些发红发肿,似乎还有些隐隐发痒。
此时田骁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素色袍子,手里拿着个小瓶朝她走了过来。
旋开瓶塞,他抠了一坨碧绿透明的药膏在她脸上,小心地替她抹开了。
嫤娘没敢动。
她呆呆地坐着椅子上,因为他的逼近和动作,还有他滚烫的眼神,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清凉舒缓的药膏抹在嫤娘的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松了一口气。
耳畔传来了田骁的轻笑声音。
“为夫至今才知道,什么叫做冰肌玉骨,柔若凝脂。”
一阵天旋地转……
嫤娘“啊”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她被他横抱了起来。
陡然的失重逼得她不得不伸出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脸还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嫤娘的心怦怦狂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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