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装言情 出金屋记

金屋

出金屋记 御井烹香 4234 2021-04-02 18:43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距离入睡还没有多久,或者连一个时辰都没过,帐外的灯火依然亮着,依稀可以听到家人们的低语。

  “过了冬至,家里就能凑得起赎身的铜钱……”

  “你不是家人子,买出去就是良人,长公主若是高兴,松一松手,就是一份家事。”

  絮絮的低语声,让她更有些烦躁,她翻了个身,试着将锦被掩到耳边,想要阻断来自帐外的絮语声。

  或许是她的举动惊扰了这一对小小的姐妹花,帐子掀开了一角,家人子跪着进来,为她掖好了被子,又轻轻地捋过了她的额发。

  她闭上眼,无由地反抗着,不想被人惊扰了自己的昏沉。婢子小心地探看了她的脸色,便慢慢地爬出了睡榻。

  “真是个古怪的小女儿……”

  或许是肯定了她已经陷入沉眠,婢子们便窃窃地议论起了主人的私事。

  “一点都不像是陈家的少主人……性子竟是那样静,虽然生得像长公主,但和长公主的性子,可是一点都不一样。”

  “陈家又有哪一个人和她一样?”轻轻的笑声,隔着幔帐传到陈娇耳朵里,就像是梦中传来的耳畔私语。让她皱起眉头,又缓缓地迷失在了似梦非梦的迷蒙中。

  “别嫁。”急迫的女声,又回荡在她耳边,带着丝丝缕缕的,她尚且无法分辨的情绪。“别嫁,千万别嫁。”

  “别……别嫁?”她迟疑地问,“到底,到底是要嫁给谁?你念了这么久,我到底要嫁给谁呢?”

  从她记事开始,这声音便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她梦境之中,给她无忧无虑,予取予求的童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曾试探地对母亲谈起过梦中的言语,而母亲的回应,是一场盛大的法事。从此她便知道,原来她梦中的阴霾,换来的竟会是穷奢极侈,花费胜过陌间百姓一生,却又一点也没有用的浪费。

  她问过梦中的声音,“究竟我们同陌上百姓,又有什么不同?外曾祖父在未曾自立之前,难道不也是一名百姓?”

  这声音未曾回答她,但陈娇却从此绝口不提这梦中的烦扰。

  自那以后,她便明白,有些事她母亲毕竟是没有办法的。

  这声音多半只是在告诉陈娇,“别嫁,千万别嫁。”

  可一旦问她究竟是要嫁给谁,她却从不肯回答。

  今晚她的语调特别急切,使得陈娇在迷糊中,有了一些朦胧的好奇。她又问,“你说了这么久……有一年吗?有两年吗?你——到底是谁呀?”

  那声音无所回答,只是深深地叹息起来,又重复着自己的要求,“阿娇,不要嫁。嫁别人,勿嫁他。”

  “他是谁?”她问,甚至想要揉一揉眼睛,“我很倦,我还小,我不用嫁人。我……我要睡了。”

  那声音于是便不说话,放任陈娇陷入了不安的睡眠里。

  #

  因为这声音的存在,她自小就是个不爱笑的孩子。很少能够打从心底大笑出来,即使面对她的外祖母,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她也只能淡淡地笑着,问候外祖母,“外祖母安好。”

  外祖母脸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她摸索着将陈娇纳入了怀抱之中,“好阿娇,又认了多少字?”

  陈娇就靠在外祖母怀里,轻声细语地说,“一天认十个字,又认了一百来个,现在读书,已经大概懂得里头的意思了。”

  外祖母和气地问,“都是什么字?说给外祖母听听?”

  陈娇扳着指头,念叨着似乎深奥,又似乎简单的字词。“礼、仪、良、善……”

  身边有人轻声说,“娘娘,太子来问安了。”

  外祖母轻轻动弹了一下,缓声说,“阿娇,你表兄来了。”

  她对表兄的态度,要比对陈娇更客气,甚至还坐直了身子,让陈娇走到一边,不让她跟着自己沾光,受太子的礼。

  陈娇跑到母亲身边,等到表兄给外祖母行过礼,又和母亲互相问安,便上前要参拜下来。

  身上一轻,表兄已经将自己抱在怀里,笑着说,“阿娇,你又长高一些了。”

  虽然位属兄妹,但表兄大她足足十多岁,今年已经快要加冠。陈娇从来也没有将他当作过自己的兄长:她虽然小,却也分得出自己的两个哥哥和表兄的不同。兄长们会和她吵架,表兄却一直都很宠爱她。

  “表兄。”她揽住了表兄的脖子,撒娇地问,“你身边那个小中人呢?怎么没有看见?”

  “阿娇找他有什么事呀?”外祖母笑吟吟地问。

  陈娇不免有几分不好意思,“他的陀螺抽得很好!”

  表兄和外祖母、母亲都笑了起来,表兄笑吟吟地说,“他去办事了,过两天,我让他到阿娇家里,专门给你抽陀螺。”

  他就抱着陈娇坐下来,和外祖母、母亲闲谈着起居间的琐事。外祖母又把陈娇叫到身边,让阿娇背诵着近日里学到的字词。又过了一会,表兄才起身告辞,回到他自己的宫殿里去。

  陈娇也感到困倦,她伏在外祖母怀里,意识漂浮起来,耳边隐约听见母亲说,“去把阿娇抱到后头去。”

  外祖母一下就揽紧了阿娇,“就让孩子睡在这里。”

  “压得您腿疼……”

  “怕什么,自己的亲生外孙女,怕她压不疼!”外祖母的手梳理起了陈娇的额发,手劲轻重恰到好处,让她很快昏昏欲睡。

  母亲和外祖母的对话零零散散,一片又一片地飘进了梦里。

  “……说不上多聪明,却也老实孝顺。”

  “唉。”外祖母的叹息声很长,“不比又怎么会知道?他再好,生母那个样子,终究也没有用。”

  “总还是要看阿启自己的意思……”母亲的话里多了一些什么淡淡的情绪,很轻,却让陈娇的心弦一下绷紧了起来。

  她还听不懂,她毕竟太小了。

  “听说上回对你也很不客气。”外祖母的话里也多了些什么。“嘿嘿……不奇怪,不奇怪,就是对我老婆子,她都是阳奉阴违,连面上的恭敬都未必做得好。对你这个大姑子,又怎么会发自内心地恭顺呢?”

  “总是阿启处置国事辛苦,很多事,过去就过去了。”母亲似乎有为自己分辨,又有为谁分辨的意思。“不和您说,也是怕添了您的心事。”

  外祖母的声音冷了下来,可拂动陈娇额发的手,却还是那样温柔。“我们一家子从京城到代国,从代国到京城,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现在阿武又去了梁国,在那样远的地方……你弟弟口中不说,心里多看重你这个大姐,你不知道?她和你处不好,要比欺压后宫中别的可怜人,更讨阿启的嫌。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难怪生出来的儿子,也不聪明。”

  顿了顿,外祖母又轻声说,“王夫人就要比她明白得多,你看她这一向,难道不是竭力与你结交?”

  “唉……”母亲的叹息声轻轻柔柔的,“我只是个姐姐,难道还能对阿启说她的不是?我没这个身份,这种事一说,就是牵扯到废立的大事……娘……我现在是陈氏妇……”

  这弯弯绕绕含义晦涩的对话,钻进陈娇的脑袋里,本该像一个呵欠一样,被她张口驱赶出去,但竟然就这样留了下来,一路盘旋到了当晚解衣就寝的时分。

  又过了数日,母亲再一次带她入宫觐见时,她的第二个表哥也来请安。

  这个表哥来请安的时候,宫里的气氛就要热闹得多了。

  他和陈娇年纪相差得不远,说是表哥,其实两个人的生日只差几天,不过他就要比陈娇聪明得多了。陈娇才认了几百个字,他已经开始启蒙读书。

  “听阿娘说。”表哥告诉她,“姑姑想把你说给太子为妃。”

  这件事,陈娇也只是听说。

  毕竟栗娘娘和母亲互不搭理,已经有两三个月。进出宫闱之间,总有些闲话会飘到陈娇耳朵里来。

  听说栗娘娘很不喜欢母亲为舅舅进献美人的做法,那天她和母亲甚至吵了一架,只是当时陈娇在和小中人抽陀螺,并没有当场与闻。这件事,还是抽陀螺的小中人私底下告诉她的。

  陈娇没有回答,她露出了一脸的不解,表哥说完就算,他跑开去,在外祖母的宫殿中采了好多时令鲜花,将小花圃的一角采得七零八落,又将鲜花堆满了陈娇一身。

  “送给你!”表哥似乎有些赌气。

  陈娇当然很喜欢花,她把裙子扬起来,兜住了这五颜六色的春意,对表哥笑了。

  这一切尽收母亲和王娘娘眼底。

  王娘娘是这个表哥的母亲,陈娇喜欢她,比喜欢栗娘娘多些,多得也只有限。

  梦里有声音告诉她‘王娘娘心机深沉,是个你对付不了的人,别看她对你笑,背后,她只会害你。’

  这声音难得这样呱噪,说了这许多话,她虽然只说了一次,但陈娇却不禁记在心里。再看王娘娘,心中难免多些芥蒂。

  王娘娘笑着对母亲说,“阿娇和小彻总是能玩得到一块。”

  母亲也笑了,她叫过表哥,问他,“儿欲得妇否?”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紧接着,便指向了王娘娘身边的小宫人。

  整间宫室却忽然静了下来,陈娇站在当地,扭头看向母亲,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晕眩。

  在这晕眩中,有个声音,那声音不断在说,几乎是在呼喊,它喊,‘勿许金屋,勿嫁刘彻,不要嫁,不要嫁!’

  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得站在当地,听表哥响亮地说,“不要。”

  母亲把表哥抱到膝上坐着,陈娇想走,但王娘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招手让她过去。

  她只好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王娘娘走过去,她觉得王娘娘笑得实在很得意,虽然这笑看起来还很温婉,但陈娇就是觉得,王娘娘眼角眉梢,已经深藏一缕春风。

  母亲指遍宫中侍女,最终,指向陈娇,她问表哥,“阿娇好么?”

  表哥就转过眼来盯着陈娇,他大声说,“若以阿娇为妇,愿作金屋储之。”

  这声音里竟有些不服气,没等母亲说话,他又道,“阿娇本来就该做我的王妃!太子比她大了十多岁,姑姑怎想,会这样配!”

  母亲同王娘娘相视而笑,王娘娘忍俊不禁,母亲的笑声,却几乎震动了屋宇。

  阿娇不知不觉,已将怀中鲜花,撒了一地。

  她忽然很想和那声音说声抱歉:这金屋,由头至尾,她未曾有余地说一声不。

   喜欢出金屋记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出金屋记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