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语,或者我早已经是看见了的,奈何太多太多的事蒙住了我的眼睛,性命攸关之际,纵使花再艳,景再美,我亦哪里能看得见!
指着那鹅黄烟绿之地,我命红绫道,"去将那柳枝儿捡那绿芽多的,剪两枝回来,同这花儿插在一起。"
红绫看看那柳枝,又看了看屋内的贴梗海棠,就笑,"妙啊,红花本就该当以绿枝来配呢,"说话间,她就取了银剪出去,不多时,就剪了几枝柳枝回来让我挑选,我只看了一眼,就命她统统的插进了瓶子里。
此时青绫正捧着一碟子糕儿进来,"主子,黄金丝糕没有了,却有新蒸的米糕儿,小庆子说,这专是扬州那边的吃食儿的,主子尝一尝吧。"
我一看,果然是扬州那边才有的东西,于是拈起一块来,"这是谁想出来的,真是有心。"
青绫笑道,"小庆子说,是皇上专门命人来吩咐的呢。"
她这一说是慕如风,我顿时就一口也咽不下了,勉强吃了几口,就命她们姐妹都出去,我一个人看着那柳枝出神,心里只想着,我该怎么办,才能从这场杀戮里退出来。
然而不管我怎么想,却始终找不到一条能令我全身而退的路,想到慕如风说的,我想不想在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仿佛只要我坐了这件事后,等待我的就是金光大道,再无坎坷了的。
可是,在看到了那对暖玉镯子之后,我半点也不信他,是的,半点都不信。
他能一边命我去杀了皇后,一边温情款款的将一对世间罕有的镯子套在皇后的腕子上,也能先用一只画在纸上的饼,来哄着我为他去做这件事,皇后一死,他的许诺立刻就成了水中的月亮,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其实,我哪里就想要什么富贵容华,万人之上呢!
我只是想要活着,如此罢了。
"皇上驾到,"正想得头疼时,突然外面有人高声传唱,我的身子顿时一哆嗦,他,他来了。
他来逼我去杀皇后了。
青绫急急进来叫我起身迎驾,我的身子却是一阵一阵的发软,才站到地上,就跌坐了下去,额头冷汗淋漓。
青绫用手探着我的额头,边死命的要将我抱起,"主子,您怎么了,您是不是病了?"
门上的帘子一挑,慕如风大步进来,见我居然瘫坐在地上,他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上溢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摆摆手命青绫退了,他向我冷笑道,"龚氏,你害怕?"
我鼓足勇气看向他,"皇上,那,那是灭九族的大罪!"
他却笑了起来,"你还有九族灭吗?"
"什么?"我大吃一惊,整个人被震住了。
他一伸手将我拉起,俯身将嘴直贴到我的耳边,"上官云雾,朕答应你,只要你乖乖的听朕的话,朕第一保你母亲和你妹妹平安富贵,第二,恢复你原来的名姓,光耀你上官家的门楣!"
他这句话,分明就是晴天霹雳,我惊得身子直颤,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忌讳如此之深的秘密,他竟然全知道,他全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的?
其实我更想知道,他,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还有什么?
慕如风分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走到贵妃榻前,轻轻歪倒,满眼戏谑的看着我道,"上官云雾,你如今可知道,朕满后宫这么多的女人,为什么单单挑上你了。"
我哆嗦着看他,依旧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看着我的惊恐,慢慢的,脸上的笑就一点一点散了,他缓缓向我伸手,"你过来。"
我想动,可是身子僵硬,怎么努力也迈不动步子,只有眼泪,瞬间湿了脸颊,他竟然不催我,就那么举着手对着我,我咬着唇,到底还是抬起了脚,一步一步,将自己拖到了他的面前。
他居然很温柔的,轻轻,轻轻的将我拢进了怀里,依旧是他袍袖间的杜衡香,一如既往的扑进我的鼻翼,他将头埋进了我的颈子,许久不说一句话,不知道怎么的,我竟分明觉得,我的脖颈间有湿热的潮意。
他流泪了!
这几个字在心头一闪,我紧绷的身子竟瞬间松弛下来,下意识的,我居然就伸了手回抱住他的身子,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拍着,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直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仿佛是很久,他终于开了口,"云雾,朕好累……。"
他叫我云雾,不是明月,是云雾!
他说他累!
"皇上,"我脱口叫出,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停了一停,终于将头从我的脖颈间抬了起来,眼里分明还有湿意,他抚一抚我的脸,"你是不是奇怪,朕怎么就知道你的秘密了?"
我自然是奇怪的,于是不假思索的点头,他就无声的笑了起来,"龚如海百密一疏,他万想不到,朕每次选秀前,除了朝廷明路上的筛查,还会暗里命人对花册上的人严加把关,暗访回报的册子上明白的写着,龚如海的女儿确实不俗,却是个药罐子,他上下打点的只是那明路上的人,却哪里知道朕后面的这一手儿,哈哈哈,是以你进宫后,身子虽然弱,却全没有药罐子的模样,朕心里奇怪,就命人去扬州查探,你说说,但凡朕想知道的事,还有什么是查不出的。"
"就,就这么简单?"我张口结舌。
他点头,"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所以皇上就选中臣妾来为您做这件事,是因为,是因为……,"我很想说他就是因为我有了这样的把柄在他手里,好胁迫,然而心里又隐隐觉得这样说不通,他若要我去做什么,我有没有这样的事,他都能逼得了我,又或者说,他要宫里任何一个人去做这件事,被选中的人都不得不从。
君要谁死,谁就不能活,他是帝王,他什么手段也用不着。
他却自嘲的笑了起来,"是的,就因为这个,朕选中你来替朕做这件事。"
"什么,"我又是一阵意外,看着他揪在一起的脸,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个谜?
他却接着道,"因为你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朕不怕你身后有人。"
"身后有人,"我疑惑,僵硬的脑子里,一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拍一拍的我脸,"云雾,你不明白,朕的后宫,不是平常帝王的后宫,牵一发而动千金啊,朕累了,朕需要有人帮朕,可是朕找不到一个令朕放心的人,你没看多少外戚,因为自己家的女儿椒房宠惯,就耀武扬威,位高权重,你没见多少宫闱妃嫔,仗着父兄权势,在宫内嚣张跋扈,盛气凌人,"他说这些话,分明是满脸的沧桑,而说到后面一句时,他分明已是咬牙切齿。
他是在说贞妃姐妹,还是皇后?
我心内突然就这样亮了一下。
"不管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朕都不能让她们知道朕太多事,只有你,可以让朕放心,你不知道,当朕知道你居然是替人进宫时,朕有多么的高兴,"他将我抱进怀里,语气真切而又诚恳,仿佛是一个跋涉了许久的路人,终于见到了可供休憩的地方般,如释重负。
原来满宫女子,竟只有我这个阴差阳错进宫的人,才是他要找的,是的,我没有背景,龚家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而皇上只要知道了这一点,龚家就更不可能借着我上位,不定他一个欺君之罪满门抄斩,就算便宜他了。
我伏在他的怀中,听着他以一个帝王之尊,却用这样沉闷抑郁话语叙说着他的难,他的累,心居然一点一点的柔软了下来,我安静的靠在他的身上,只问了一句,"皇上,臣妾不是贪图富贵的人,臣妾只想知道,皇上的这些话,是不是皇上给臣妾准备的另一副波斯暖玉镯?"
我的话轻而淡,却带着无尽的哀伤以及,一丝察觉不到的绝望,是的,或许这就是唯一能支持我的东西,事到如今,我如剑在弦上,要么为皇帝去杀皇后,要么,就是欺君之罪,龚家满门抄斩,我母亲和我妹妹死无葬身之地!
我只能选前面这一条,那时纵然事败,他为掩悠悠众口,也只须抄斩龚家就好,我的母亲和妹妹,应该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他居然会在我跟前流泪,这说明,他并不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么狠毒,不是吗?
他听了我的话,哑然而笑,只道,"对你,朕用不着。"
我抬起头看他,他正如我第一次侍寝时看到的,笑得温和随意,就仿佛之前的狠毒之前的伤感之前的疲累统统没有过,他的眼里有着令我向往的什么,我居然就恍惚起来,心甘情愿的――沉沦了进去!
抹干脸上的泪,我款款起身,向他郑重大礼而拜,语气里除了悲凉就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东西,道,"臣妾谢皇上成全。"
我谢他成全我,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不明白他成全了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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